說完,尤素福朝小賣部的餐廳望去: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們和色迷迷的男人們在那裏吃著,喝著,還不住地哈哈大笑。尤素福看著,看著,突然說道:
“他們都是能讀書寫字的人!”
職員心不在焉地說:
“可能吧。”
“他們是在娘胎裏就會的?”
“哪兒能呢。”
“那他們是在哪兒學的?”
“在城裏唄。”
尤素福點著頭說:
“托安拉的福,俺知道以後得幹嗎了!”
“幹嗎?”
“帶上老婆孩子……”
“然後呢?”
“搬城裏去!”
車站職員張大嘴打了個哈欠,他已經厭倦了尤素福,再也無法忍受尤素福沒完沒了地誇誇其談。他不顧尤素福的阻攔,付了茶錢。
“你給我聽著。”職員說,“你嘮叨了這半天,別以為我會吃你這一套。我還要告訴你,別想著從鄉下出來!”
這個小職員的真麵目讓尤素福大吃一驚:“為啥?”
“因為你們已經把城裏弄得夠髒的了!”
“城裏是被俺們弄髒的?”
“少廢話,別再跟我自作聰明。快滾!”
尤素福尷尬地離開了。離開是離開了,可他對職員的話根本就不以為然。他憑啥來管俺搬不搬進城裏?他又不是最大的官!
他向另一個人打聽到了開往錫瓦斯的火車。離開車至少還有七八個鍾頭。他拎著木箱,在站台上站了很久。他起初打算進趟城,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該買的,在傑伊漢的露天市場裏都已經買好了,為啥還要進城破費呢?
他突然想起了裝在木箱裏的煤油爐,腦海裏閃過了一道金黃的光。他那被陽光曬得黝黑、幹癟的臉變得很柔和,醜陋的臉上甚至露出了孩子般的可愛。他記起了傑伊漢露天市場裏的那個人往爐子的盒子裏倒進據說是酒精的紫顏色的水,然後用火柴點著、打氣的樣子。自己是不是該試試,看看有沒有忘記了呢?
“看運氣吧。”他對自己說,“試試就試試。東西不是俺的嗎?不是俺付了錢的嗎?俺試不試,誰能管得著呀?”
他耳邊響起了蛇一樣的“噝噝”聲……他想起了哈桑。尤其是哈桑說的那些話:“兄弟們哪,俺是沒的救了。要是俺再也回不去了,要是你們能平平安安地回到鄉下,一定要替俺好好親親俺的艾米娜那兩隻黑眼睛。”還有遞過綠發卡和紅梳子時候的樣子……
打那天起,尤素福一直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珍藏著哈桑托付的發卡和梳子。
他歎了口氣。
然後,尤素福拎著木箱,慢慢地走下了站台的台階,穿過停滿招攬生意的公共汽車、出租車和兩匹馬拉的馬車的廣場,來到被當地人稱為“好萊塢區”的金融區高大的桉樹下,加入了等候火車的民工們之中。這裏的民工可真多呀!
尤素福穿行在民工們中間,感到無比自豪。他們當中能有誰像他一樣當上了泥瓦匠呢?他們的懷裏揣著幾個錢呢?他們學會讀書寫字了嗎?盡管現在他還不太會寫字,可他已經發誓,來年一定要學會。
他走到了人群的盡頭,開始折返回來。
女人,男人,孩子……所有這些人為啥沒能開開竅,當上泥瓦匠呢?一定是他們沒學會見啥樣的胡子用啥樣的梳子。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大伯,便在心裏默念了一句:“願他安息吧!”眼前這些人就是因為沒有個能教他們見啥樣的胡子用啥樣的梳子的大伯!“這樣更好啊。要是人人都知道見啥樣的胡子用啥樣的梳子,就沒俺啥事了!”
他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坐在一棵高大的桉樹下,背靠著樹幹。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真好啊!明天這個時候,自己就該在家裏跟孩子們在一起了。他會點燃煤油爐,把鍋子放在上麵。他老婆肯定會對水這麼快就燒開了感到萬分的詫異。她會說著“不得了啊”,不敢靠近煤油爐。一開始她肯定會害怕,會嚷嚷著:“這是啥鬼東西?肯定不是人用的!”
之後就輪到鄰居們了……他們會湧到他家,就為了看看煤油爐。不過他們肯定會問他老婆:“真了不得呀,丫頭,那是啥?”然後會念叨著“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說這一定是“撒旦的玩意兒”……
想到這兒,尤素福笑了。
“都是些笨蛋!”他在心裏說,“真該讓他們到城裏來,看看城裏的汽車、火車……村長應該知道的,村長肯定知道的啦,他可是那麼大的一個村長呢……不過嘛,他不識字。光會在紙上蓋個章有啥稀奇的?俺也會蓋啊。別看俺不會寫字,可俺多少也識幾個字呢!俺這不當上泥瓦匠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