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田邊停了下來。小東家第一個衝向燃燒著的麥倉,一群端著步槍的人影緊跟在他的身後。

有一個民工喊了起來:“憲兵來了!”

所有的人都停頓了下來。守在阿裏屍首跟前的希達耶提的兒子朝跑來的憲兵們望去。他害怕了,他心裏湧起一陣恐懼,仿佛自己是這一切的罪人。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禿毛瘸子,忍不住一激靈。

小東家像個瘋子一樣跑在最前麵,喪失了理智似的叫喊了起來:

“你們把他們抓起來,統統抓起來。快點了,下士,你還等啥?趕緊把這些流氓抓起來,銬上銬子。嗨!俺在跟你說話呢,快掏槍!”

憲兵下士是一個留著一道細細的棕色胡子的年輕人。聽見小東家的話,下士發火了:

“你給我閉嘴。輪不到你來教我該幹嗎!”

“你沒看見他們把麥倉燒了嗎?”

“我當然看見了。可我們來這兒,是為了那個斷了腿的工人。他在哪兒呢?你剛才不是說民工們造反了嗎?哪兒造反了呀?”

“他們確實是造反了,差點就把俺的車砸爛了,還放火燒了麥倉。俺要告他們所有人。要是跑了一個,你得負責!”

“行了,行了。”下士說,“那個斷了腿的人在哪兒呢?”

這時,脫粒機師傅鎮定地站了出來:“斷了腿的人因為失血太多,已經死了。是被這個人害死的!”

小東家大叫了起來:

“他胡說。他在撒謊,在誣蔑俺。俺也要告他。挑動民工要砸俺汽車的就是他!”

師傅依舊保持著鎮定:

“他讓生手去幹坐台工。這還不夠,自己還跑來幹擾這裏的工作,一個勁兒地讓民工們快點,快點。民工們被他催得像打衝鋒一樣。脫粒機上的生手沒見過這種陣勢,一慌就出事兒了……”

“他在撒謊,胡說。他想陷害俺!”

師傅沒有理睬他,繼續說道:

“第三,出了事故之後,要是他肯用他的汽車把受傷的人送到城裏,那人就不會失血過多,就不會死!”

小東家還想要為自己辯護,被下士一揮手擋了回去。下士問師傅:

“那是誰放火燒的麥倉?”

“俺不知道。”師傅回答。

小東家說:

“是民工們放的火,是民工們在師傅的鼓動下……”

“勇敢的”凱馬爾慢吞吞地走到下士的身邊:

“長官,東家說得沒錯。是師傅鼓動民工們放火燒的!”

此前一直不敢出聲的工頭,這時也湊到了小東家的身邊:

“是俺讓凱馬爾這麼跟下士去說的。”

“很好。你們就這麼一口咬定!”

“俺的東家呀,你就放心吧。”

“讓‘黑桃’也去錄口供!”

“沒問題,東家,包在俺身上了……”

“讓他照著凱馬爾一樣說。”

“成。”

說完,工頭悄悄地走開了。

憲兵下士能做的事情已經沒有了。於是,他留下兩個士兵守在屍體跟前,等待法醫的到來,然後讓民工們和在場的其他人上車,準備把他們帶回憲兵隊。

小東家的氣沒消。他覺得下士執行任務的時候很懈怠。照他的想法,下士應該一聲令下,讓士兵們瞄準民工,開槍把他們一個個地都殺了,然後再用刺刀把他們的頭割下。這還不夠,還得讓士兵們把割下的腦袋上的眼睛挖掉,再把腦袋統統砸爛!

他對湊到自己跟前的工頭、“勇敢的”凱馬爾和“黑桃”維伊塞爾說:“現在的政府根本就不像政府。這不,接下來還得沒完沒了地審問,調查,還得讓一堆人出來作證。政府得像個政府的樣嘛……”

工頭說:“你說的一點兒都不錯。”

因為來的車沒法裝下所有的人,剩下的民工便在憲兵的押送下步行上了路。

澤伊奈爾和夏穆丁趴在離麥倉幾百米開外的一棵桑樹上注視著這裏的一切,努力地想從眼前的情景中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他們啥也沒弄清。隻是從步槍辨認出來的是憲兵。

29

隨著秋天的到來,屈庫魯瓦蔚藍的天空中淡淡的白雲開始變得煩躁不安。在一個刮著大風的日子裏,“無藥可救”尤素福拎著木箱走下了從傑伊漢開來的火車,站在阿達納火車站的站台上東張西望。火車黑色的車廂一列列地排著,可哪一輛是開往錫瓦斯的呢?

看到有一位穿著藍色製服的車站職員,尤素福便湊了過去。

“俺是個泥瓦匠。”他說,“哪輛車是去錫瓦斯的?”

瘦瘦小小、愛開玩笑的車站職員問:“你說你是幹嗎的?”

尤素福以一貫的自豪回答說:“俺是泥瓦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