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呢。”

“你爹呢?”

小家夥指著賭徒們聚集著的排水溝回答說:

“在那兒。”

“他在那兒幹嗎?”

“在抽頭呢。”

“他不會也在賭吧?”

“瞧你說的,舅爺。俺爹又沒瘋。他會賭嗎?”

“那你趕緊給俺們來兩杯茶吧。”

“這就來。”

民工們大多都分散在排水溝的溝坎上、溝裏休息著。他們當中也有人在喝茶。因為他們相信,茶是能敗火的。

盡管他們信,可太陽如同敞開著口子的烤爐包裹著赤裸的平原燃燒著,燃燒著平原上的一切。連天空的藍色,也在熱浪中褪了色。

過了一會兒,留著一道細細的黃色小胡子、長得像蜈蚣的凱馬爾湊到工頭跟前說:“爺,瑞蘇爾又打擺子了!”工頭不相信:

“要是俺現在過去抽他幾棍子的話……”

“俺可一點都沒騙你啊,在一個勁兒地發抖呢!”

“還一個勁兒地發抖呢。不就是打擺子嗎?有啥呀?打個擺子就可以躺倒不幹嗎?”

凱馬爾笑了。他是另有目的的,便朝工頭身邊又湊了湊,像聞氣味似的環顧了一下周圍,然後悄聲說:“你那個澤伊奈爾呀。”

工頭關心了起來:

“他咋了?”

“他又在背地裏說壞話了。”

“他說啥了?”

“就是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在飯裏吃出了粒石子,啥髒話都說了!”

“他咋說的?”

“罵了半天,連安拉都捎進去了。他是不當回事,可聽的人也被他連累著攬上了罪過。俺這氣啊。人哪,就是因為這些混蛋才會惹上麻煩的。對了,他還說你的壞話了呢!”

“真的?”

“他說,他們吃的是大米做的肉抓飯,給咱吃的是摻了石子、一點油都不放的碎麥粒。簡直就是挑撥嘛。他老是這樣。俺當時差點就跟他說,你他媽的有完沒完?不過,俺還是忍住了沒出聲。”

工頭說:

“你可千萬別說啊!別幹傻事,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就隻管把他說的話來告訴俺,這就夠了。千萬別跟他當麵頂撞!”

“為啥啊,爺?”

“俺不是說了嗎?你不是他的對手!”

“你說俺?”

“行了,別擺出這副流氓樣。他可是澤伊奈爾。”

“勇敢的”凱馬爾不樂意了:

“去他的,爺。他是澤伊奈爾,俺也不是吃素的!”

“那又咋樣?你聽俺的。”

這時,師傅插話進來:

“你們就別鬥氣了。出啥事了?”

工頭說:“還不是你那個澤伊奈爾嘛。”

“俺知道說的是他。他咋了?”

“沒咋了。就是在背後說咱的壞話呢。”

“他說啥了?”

“他罵咱是混蛋。說什麼咱吃的是大米做的肉抓飯,給他們吃的是摻了石子的碎麥粒。”

“不就是這樣嗎?”

工頭怪怪地看了看師傅:

“啥不就是這樣?”

“咱吃的是大米做的肉抓飯。”

“是沒錯,可……”

“可啥?”

“可這輪得到他來管嗎?”

“朋友,人家長著嘴呢,不是布袋子,是用來說話的。他跟咱一樣也都有七情六欲。他也是人,不比你我差!”

“話是這麼說。”

“咱好吃好喝。可他們幹的是比咱重得多的活。咱吃著喝著,還不讓那些家夥發發牢騷,咱可沒這個權力啊!”

“他們是民工。”工頭說,“是民工!”

“那你呢?俺呢?”

“你可是師傅,俺是工頭!”

“要是沒有你、俺,甚至是沒有東家,活照樣能幹。可沒了他們,是不行的!”

“好吧。要照你這麼說,那就讓東家也從飯店裏給他們點菜來吃。”

“就算不給他們飯店裏的菜,至少也得讓他們跟咱吃得一樣。”

“那你去跟東家說,讓他照你說的辦。你是想改改屈庫魯瓦規矩嗎?你想來點新鮮的?告訴你,這可是這麼多年的老規矩了,以後還得照這個規矩辦!”

“是老規矩了,可以後就沒準了。”

工頭盯著師傅看了半天。沒錯,他說的是對的,而且他也確實是個有膽量的人。可有必要這樣有膽量嗎?每隻羊最後都是被自己的腿吊著死的。替民工們著想,替他們撐腰,能有啥結果呢?要是由著他們,今天他們要吃肉抓飯,你供他們吃了肉抓飯,明天他們就會問你要肉煮豆子和帶奶皮子的酸奶。到了後天,他們還會問你要甜點和千層餅。

“算了。”工頭說,“這些都不是你和俺該操心的事。咱也是這兒的民工,也是奴隸,也是東家的馬和狗。”

師傅也怒了:

“你可別把俺給扯上!”

“你不也是拿工錢的嗎?”

“俺是拿工錢的,這沒錯。可說到馬、狗、民工和奴隸……”

“難不成你不是?”

“當然不是。俺是勞動者,不是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