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詼諧的林語堂先生,曾對自己的道德文章擬了一副對聯,曰“腳踏東西文化,手寫宇宙文章”。冷眼一看,這話說得不夠十分的謙遜。因為所謂謙遜這東西,不外是做到十裏,說到五裏,留個餘地而已。但從林先生平生行狀言之,他的確學貫中西,而且對東方與西洋這兩類截然不同的思想文化均能熟知。他當然也寫過大量文章,不過那些文章是不是都屬於“宇宙”這個範疇的,就在各自的出發點了。
然而除了林語堂外,深諳東西文化的人仍然不少。就現代說,稱得上巨匠之譽的,還有泰戈爾。
雖然人們常稱詩人泰戈爾,但他似乎已經從詩人的層麵上升到聖賢的地位。所謂聖賢,不外是指某些人偉大的人格和崇高的心靈,與深邃的思想相融,與普通的民眾相親,與無限的大自然相合等等。
泰戈爾生於古老的印度,具體說是加爾各答。這一塊神秘的土地飽浸從釋迦牟尼以來的無數智者思想的熏陶,具有最純粹的東方傳統。他在《我的回憶》和《我的童年》這兩本書中,寫出他幼年即久久而靜默地觀察著色彩豐富的生活。他看到了什麼呢?在蓊鬱的闊葉樹下,賣綠芒果和銀手鐲的人吟誦著悅耳的詩篇。
他的家庭屬於名門望族,其父被百姓尊為“摩訶裏都”(大聖人)。在這樣的家庭中,他的默想得到了充分的伸展。
在他的少年時期,泰戈爾的父親攜他遠遊,最遠到達喜馬拉雅山。泰戈爾瞻仰了錫克教徒的聖殿——金廟。他還在旅途中感受了印度大地無限的深邃與單純。在旅途中,他父親向他講解印度最古老又最具權威的兩本書,《吠陀經》與《奧義書》,並學會了用梵文背誦。
這兩本書的智慧是世人難以了解窮盡的,但無論對誰都具備開啟心智的大用處。它們是佛的聲音。
大自然開啟了泰戈爾的眼界,佛法開啟了他的心靈。或者還可以說,大自然和傳統文化同時選中了他,因為佛陀也正是在大自然中覺悟的。後來,泰戈爾在長兄家暫住。他漂流在月色之下的恒河中,更加感悟出人與神之間說不盡的默契。在他二哥家,泰戈爾在西海岸麵對浩翰的印度洋又汲取了無窮的靈感。18歲那年,泰戈爾遠離故土,去英國的倫敦大學接觸到了歐洲文明。在攻讀諸如拉丁文等繁冗的功課中,他獨獨鍾情於文學,雪萊、濟慈、華茲華斯,特別是莎士比亞的詩,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莎翁作品中常常出現的主題:雖然沒有勝利的希望,也已具備了拯救的力量,與泰戈爾的思想共鳴異常。
回到印度之後,他開始了詩歌、戲劇與小說的創作。在20歲至80歲這60年的寫作生涯中,他的《園丁集》、《新月集》、《飛鳥集》和《吉檀迦利》這些華美深刻的詩集,使他穩固地樹立了世界級大師的地位。
在我們稱他為詩人的時候,常覺得這稱號有些單薄。他那源源不斷的思緒又使人感受到一位思想家的豐厚。然而作為思想家的泰戈爾又不企圖建立什麼體係、申明與什麼相對立、用什麼作戒律。他身體力行替民眾求自由、辦教育的實踐又使人認為他身上具備了許多神性。
在作家當中,這種現象是少見的。
一個人如果立誌當作家,爾後經過努力成了作家,這情形並不少見。其道理同一個人立誌當鞋匠終於當上了鞋匠無大的區別。可是,一個人發誓當大作家,而能夠當上大作家的人都嗟乎少矣。因為大作家不止於是一個職業,更不止於是一種光輝的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