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並非沒有困頓挫折,隻是將一切利害都看穿看淡了,內心一派坦然。我們把他這種境界看成是一種韻味,可稱瀟灑。但莊子所追求的不是瀟灑,而是存乎天地自然之間的“大道”。
依照禪的說法,追求瀟灑就不瀟灑了。
蘇軾是詩文大家,文章中處處流露著瀟灑。他作人也是揮灑自如,絕無一點執著。雖然仕途蹭磴,失意事接踵不斷,但他仍然樂觀、幽默和豪放,一樣地高吟“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般心境,是何等可愛,如何能不瀟灑呢?
平安無事時的寧靜並不是坦然,麵對風浪襲來時的鎮定才是坦然。瀟灑永遠離不開這種不計榮辱的平靜之心。
瀟灑是一種從容,須細細品味人生。多數人因為太忙了太煩了,每天的生活像吃燒雞一樣,三五下撕開吞下了。人們都忙,別說自期建功立業的人,就是不想出人頭地的家庭主婦也忙得沒有時間體味生活中的種種細節。
這樣,我們就錯過了瀟灑的許多機會。日本的俳句家鬆尾芭蕉寫道:“小螞蟻慢慢地慢慢地爬上富士山”。這裏麵全然透出了時間之靜止與流逝,空間之有限與無限的種種禪機。細細想一下,人們忙碌的事情有許多是完全屬於無聊之事,雖然都披著緊要的外衣。比如探聽別人隱秘的心跡、應酬表麵隆重奢華實則毫無意義的宴筵。我們如果從這些如同八爪魚般攫住生活的瑣事中抬起臉,用1分鍾看早春樹上隱隱出現的樹芽,看城裏已不多見的馬車在秋天拉著白菜走過。這已能接近瀟灑了。
瀟灑是一種天真,不是飽學老儒。知識豐厚的學者能夠瀟灑,活潑如小鹿般的少女也能瀟灑,其中共同的東西是天真。天真就是本乎天性,不藏機心,如春花燦然,秋葉靜美,瀟灑便信步走來。
瀟灑不是哪一種年齡層的專利,愛因斯坦、海明威和馬三立的老年都是極瀟灑的,因為他們在睿智的同時都具備了天真,也就具備了純樸,因而舉止言談隨意無拘,這不正是一種瀟灑麼?然而以青春妙齡故作飄逸,以新潮術語充當不俗,就遠離了瀟灑。
瀟灑是隨意不拘的揮灑,如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卓別林燦爛而憂傷的笑容。刻意模仿至多弄個形似,形的後麵沒有修養人格,就瀟灑不起來了。
還可以說,瀟灑是自信心,不是名牌西裝;是敢於自嘲,不是處處拔尖;是簷下的落羽,是午後的淡茶,是出乎意料湧出的眼淚,但不是滿漢全席和故作甜蜜。
最主要的在於,瀟灑隻是一種季節。大地隻在秋天的寥廓中清朗,冬季又有別樣的深沉。
瀟灑是一種美,但不是唯一的美。深沉和執著,同樣具有魅力。季節的含義就在於時間和地域,樹木最知此中奧秘。
應該瀟灑時不妨瀟灑。不該瀟灑時停止瀟灑,同樣是一種瀟灑。瀟灑畢竟是一種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