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1 / 3)

兩隻蜚臨死前叫得很慘。怪人下刀的時候,也不避諱我,就在後院樹下。兩隻蜚雙雙被割下腦袋,他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硬是把我的頭安在了雌蜚的膀子上。

莊龍說,這是因為雌蜚的身體大小正好適合我的腦袋。他們把我的腦袋從斷根生支架上砍下來,然後通過撚好了的斷根生粉末,讓我和我的新身體結合。斷根生接觸傷口的感覺很奇怪,很痛,很癢,但又是可以忍受的感覺……怎麼說呢,也許是因為知道痛苦之後的新生吧,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難得的幸福,還有飛翔的衝動。

雄蜚的頭替代了我的腦袋,擱在支架上,不一會兒就和斷根生長牢了。怪人的劍氣很快,很滑,因此誰也沒有灑一點血。

莊龍說,還剩下雌蜚的頭顱和雄蜚的身體羽翼,雖然大小不合適,但還是用斷根生勉強醫合它們,也算救活了一條命。

怪人撿起雌蜚的腦袋,可是被她狠咬了一口。他扔掉了她的頭,疑惑的看著樹上的鐵鏈,想不出所以然。

“你的頭顱,他的身體,這難道不是一種很好的結合嗎?”燭龍打著嗬欠問道。

雌蜚翻起她也珠兒似的瞳仁,冷冷的看著鬥而廊的一切。她盯住我的時候,我下意識的探手摸摸腦袋,卻有一陣毛乎乎的感覺傳來——這才明白新的身體其實已經屬於我了。我咧開嘴,扔下他們不管,在小院裏,用細細鳥腿來回跑了兩圈,然後輕輕一躍,那對翅膀帶著我順風滑行了片刻,然後我落進了一叢灌木。

我終於又有了身體,植物的尖刺紮痛了我,卻令我感到無上的喜悅。

後來怪人還是埋葬了他們。無論怎麼做,雌蜚的頭顱都不願意,竭力嘶叫。後來他在後院用劍氣挖了兩個大而且幽深的坑,把他們的身體和頭顱,分別填進坑中,方才安靜下來。現在我也明白,鬥而廊似乎已經是走到末日了,就像歌裏唱的那樣。能逗我開心的何但伯再也不會回來了,韓挾則躲在地下數他的頭顱,我猜不透他到底是要做什麼;怪人我是極不喜歡的,而四條龍對於我也失去了新鮮的感覺——總之,我覺得鬥而廊的故事已經快要完結了。

我想起怪人捕捉蜚的事情,知道自己可以比他飛得更快。隻要我能不再貪戀狗尾巴草,認認真真的學習飛翔的技巧,也許有一天,我就能逃離鬥而廊,去尋覓我丟失的爹和娘。曾經居住的小鎮不像移動著的鬥而廊,它將始終留在那裏,充滿我失去的記憶,等著豆兒回家。

我想起爹娘的教誨,知道豆兒也是一定要長大的。我還是要自己學會如何打架,如何撒謊,如何讓我的旅途充滿生機。

我要成為飛得最高最快的蜚,這樣,鬥而廊便再也不能介入我的生活。

“豆兒喜歡飛麼?”

我對莊龍笑笑:“既然你們都叫我蜚,那我便是喜歡飛嘍!”我不理他,穿過狗尾巴草,繼續努力奔跑,希望更大的衝勁能夠帶動我的雙翼。

“豆兒喜歡飛,就讓你飛,好不好呢?這可是不需要花一絲一毫功夫的,一下子就可以騰空而起,飛得比俑頂樹還要高。”莊龍的聲音透過草尖傳來,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音效。

我疑心這是什麼詭計,努起嘴:“那就說來聽聽。”

“不忙。龍逆呢,我上次令你藏哪兒了,拜托豆兒幫我找出來罷,我讓豆兒看看今後的飛翔。”於是我掂量半天,跑進廊內,用在我看來嶄新的翅膀從我的財寶堆中撥出了四個毀壞的龍逆,用力過猛,連上次遺留的老瞎子的小紙包也撥出來了。幸好沒人看見,我清楚這紙包一定又藏了什麼揭示現實的秘密,於是趕緊把它又塞了回去。直到現在,鬥而廊如果還在,那紙包就一定還在沉睡。

莊龍笑著示意我把龍逆放在草叢間——那正是我平常收獲也珠兒的地方。“現在,扇扇你的翅膀看,豆兒。”我使勁搖動那對蜚的雙翼,很快,龍逆有了反應。我在草叢間看到自己在半空飛翔的幻象。身後,追隨著一個龐大的身影。

怪人走過來看著我們,他每天都會在陽光盛開的那個地方,為兩隻蜚的墳頭添土,讓它們變得越來越高。那雄蜚的頭,替代了我,正在斷根生的層層支架之上,發出令人恐慌不已的歎息。莊龍繼續說道:

“鬥而廊也是身體。韓挾告訴我們,這是為一個頭顱貯藏已久的龐大身體。它缺少一個頭顱,一個雜物作為統領,一旦擁有,就可以真正的飛翔。我們與韓挾商定請豆兒做鬥而廊的頭顱,是因為豆兒血脈中的羽氣能夠擔此重任。韓挾答應我們一旦飛起來,就會給你我自由——那是每個人頭都向往不已的,”說到這裏,我聽見鬥而廊內爆發出一陣歡聲。人頭們都高喊著我的乳名。“在某個特定的朔日或望日,大支神控製雜物的力量最弱的時候,你應該拉動我們四條龍,飛行在比山和雲更高的地方。豆兒要吞下所有龍逆,這樣你會變得像龍族一樣善於駕馭天空,撕裂氣流,與風為伴。同時,為了確保鬥而廊永遠呆在大地之上,你得一直飛……”

“一直?那多累啊。不可以睡覺嗎?”

“打盹都不行。豆兒是要飛在天上的。天上就是天空之上,天人居住的地方。那裏住著各種你不明白的東西,糊塗的神仙、強大的妖魔,龍或是鳳凰的影子,你都得用心去躲避,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在這樣的日子裏,也隻有大支神樂意住在凡間了。天神都藏在更高的地方下棋,他們落子無言,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下一粒棋子將落何處。白天的時候最為危險,因為你甚至看不到擋路的白子。對於鬥而廊,星星也是很危險的,也許燭龍可以教你怎麼躲避星星——”

“那莊龍叔叔,讓鬥而廊飛起來的想法,是韓老妖說的嗎?”

“嗯。”

我揚揚眉毛:“你們為什麼相信一顆雜物的頭顱呢?”

“別忘了,四龍也隻剩下無助的雜物頭顱而已……”

我有點猶豫。韓挾的條件很有誘惑力,這使得我微微動搖了決心,畢竟誰都喜歡捷徑和天上掉下來的芝麻餅子。我開始想我嚴厲的爹和慈愛的娘了。還有總是跟我作對的老算命瞎子,編故事騙我的小叫化,還有其其他他的好多好多人。也許我應該聽話一點,多知道一些天地間的大道理,知道所有辨別真假的辦法,就不會遭到鬥而廊的欺負了。

莊龍低吟一聲。門那邊的燭龍醒來,他臉上石頭的顏色開始退卻。“龍逆就讓豆兒吃下去罷,反正於我,今後,飛或是不飛,都是一樣的了。或許做一塊頑石感覺更好些——我現在倒戀上這樣安穩的感覺,寧可不飛了。”說完,他睡著了。

接下來,三條龍又爭吵著商量了一下。鬥而廊在他們的嗓門下震動得很厲害,這使得我在一邊心煩極了。大人說話的時候,我是永遠插不上嘴的,更何況是龍呢。我心一亂,也就更不想替他們飛行了——曾豆兒,豈是可以這樣呼來喚去的麼?倘若爹還在,我就叫爹讓他們住嘴,打他們的龍屁股。

可是爹已經睡在泥土下麵了。他睡著的時候,離兕子就會開放,花冠在莖上麵,轉得很美麗……睡著的人還能再醒來嗎?大支神吃掉人的身體,那人去往哪裏了呢?升天的魂靈,還會記得地麵的好嗎?這些娘還都沒交給我,就已睡去了。

校龍的口音打斷我的思路,他說,我在飛的時候,不能帶任何東西。燭龍很認真的接口,說我應該睡足了再去飛行的。我想了想,問他們也珠兒和鬼麵瓦片可以不。“不,”漓龍插嘴,“身負外物,那樣豆兒絕不會飛起來。”

連也珠兒也不能拿麼?還有我神氣的鬼麵瓦片!那我在天上飛翔的時候,與誰為伴呢?!

莊龍好像讀出了我的心思:“飛行者都是寂寞的。是他們的驕傲羽翼注定了這種孤獨……”

“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停下來呢?韓挾什麼時候才能滿意,決定放我們自由呢?”

“這個,就要看韓挾了。現在,他還是我們的廊主。”

怪人向莊龍比劃了幾下。

“什麼?你?要陪豆兒一起飛麼?”莊龍替我倆充當翻譯。

我更不幹了。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又沒有何但伯有趣,飛翔的愜意到這裏便完完全全被扼殺幹淨了。

“不,”我叫嚷起來,想起我第一次的飛行:“豆兒不飛了,豆兒要回家!”

怪人走過來捏住我的脖子。好疼。“你不可以走了,”莊龍一臉嚴肅。“為了更多的幸福,你必須以飛翔交換。現在我們會找到那個特殊的日子,你要在那天吃下龍逆,同大地告別。這是我們和韓挾共同決定的。豆兒,也該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