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新生的怪人都把耳朵貼在地麵,聽韓挾說話。他的影子蜷著,好像一隻受傷的毛蟲。有時候他也去找四顆龍腦袋,比劃著交談些什麼。他用倆手那麼比劃著,就好像自己真能那麼自在的飛行的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我始終彷徨不安。在經曆大地震後,鬥而廊終於即將發生一件大事了,這是我的預感。是呀,鬥而廊即將發生一件比人頭還大的事情了。每年齧衰蟻上樹之前,衰樹都會有這樣的預感。在這個季節,我家後院就會聽到衰樹發抖的怪聲。衰樹葉被搖到地麵,後院也就變得越來越小。所以,冬天前後,爹和娘都要用一種秘方把地麵變回原樣。
晚上,我睡不著,滿心都是衰樹殘破的葉片。盡管如此,當對麵的人頭邀我和他下棋的時候,我還是爽快的答應了。為了照顧我,他答應下九路盤。他說他從前是一隻老山羊的,很會在山裏仙人曾經點過子的大石頭棋盤上下棋。他還吹牛說,仙人借了他的一根毛發變成大傘避雨,繼續未完的棋局。後來,那傘長成大樹,就是現在高高的俑頂樹,大支神的居所。
我運氣很好,總是執黑。下棋的時候,我就閉眼想象著,自己鉗製的那條黑色毛蟲和那老人頭的白色毛蟲在局限的空間內搏殺,時而交疊,轉換收尾,縮進,延長,轉彎,相互爭奪邊角之地。不過中盤上再靈巧無敵的肥碩毛蟲,在終盤也隻能變成一堆雜亂無章的屍體。被分割成塊狀的世界,一種有序化的混亂。這時候,孰勝孰負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每個人的毛蟲已經戰死,變作一汪奇異的汁液,像淹沒在軀幹海洋之中的怪人,不再回來。
“斷,”我說,“喂,老爹,你知道我斷在哪裏吧?”
“那當然,”山羊人頭抖抖胡子,他說話帶有蜀地的口音:“打吃,豆兒也知道我子點在哪裏嘍!”
“我才不管你點在哪裏呢!再斷,斷在天元。嘻嘻,沒想到這一招吧!那個子不要了,你提吧!”我嚷嚷。下棋的時候,我是記不住棋盤局勢的。亂下一通,在我看來是最好玩的了。我喜歡“氣勢”這個詞。也許,氣勢就是所謂的“氣”吧!
“豆兒。”我聽見有人在叫我。
“下棋呢,呆會說。喂,老爹該你走了。我就是喜歡斷你,嘿嘿。”
“豆兒,我們要給你一個身體。”
我腦中的棋盤被呼拉一下推翻了,黑子白子落得滿腦都是:“真的麼?我不用呆在這裏了!?”
說話的是燭龍。“你覺得擁有身體如何,豆兒?”
“那當然!當然棒極了!”
“好了,可不許反悔,”莊龍插嘴說。
後來我有點不情願。原來他們是想弄一隻蜚的身體給我裝上。可是我已經承諾了,又不好意思鬧,況且能有一個身體,即使充當雜物,也要比呆在斷根生之上同山羊下棋好得多了。那時,我還不太清楚他們久釀的陰謀。
等待身體是一件漫長的日子。有所期盼,也就有所煎熬。
閑下來的時候,莊龍就大聲給我講他們怎麼捉蜚,我聽得直流口水——這可不算一件好事。南邊山中的狗尾巴草葉被麵,棲著一種拇指大的小蟲名叫青蚨。每年春天,大支神離開俑頂樹,走下廿岫山,爬過大地之時,青蚨雄蟲護卵後都會死去,隻留下雌蟲與幼蟲相依為命。怪人依漓龍的指點取來了雌蟲和幼蟲,這不過花了他五天時間。鬥而廊的捕蜚器還需要另一種東西——酒。他們說,蜚都喜歡飲酒,尤其是上好的保寧壓,為了這酒,蜚可以不顧性命。怪人又耗了三天功夫,去了東北方的燕地,取來了一壇上好的保寧壓。怪人將青蚨幼蟲養在鬥而廊,把雌蟲擠出的汁液滴入保寧壓,這樣就製成了一壇上好的青蚨酒。
蜚飛得很快,就連怪人用盡全力也追不上,但它一旦因為貪嘴中了我們的圈套,就再也逃不脫了。酒壇敞著口放在山中,那醉人的香味吸引了無數鳥獸。可是除了蜚,任何生物一旦靠近酒壇,就會被怪人禦動的劍氣擊破。不出幾個日月的輪回,就有隻雌蜚發現了保寧壓,她一飲而盡,之後便拖著大肚子,像豆兒那樣用極烈的羽氣敲開大門,飛進鬥而廊。校龍解釋說,是因為雌青蚨念子心切,才成全了我們的好事。
可是沒想到,那隻雌蜚陷入圈套之後,又有一隻雄蜚趕來救她。
他就像墜下的流星,跟隨她的身影,來到我們的鬥而廊。
“這倒省了諸位好些麻煩,”漓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