ʮ(3 / 3)

在鬥而廊中,我第一次聽到了“叫化”這個熟悉的詞語。原來廊主也認識小叫化嗎?他們沆瀣一氣,對豆兒伸出了黑手……我算是全明白了!一切因果緣由,一切的事件,磨難……難道都是算命老漢算計好的?

何但伯替我解下石子後,我隻覺得遍體輕鬆無比,兩臂快樂的扇了起來。我問園丁說,為什麼我會控製不住自己。

“假如沒有斷根生換體,在天上的時候,你若是不拚命扇的話,就會掉下來摔死。”

什麼意思?我怎麼也搞不清楚。韓挾和園丁的話越發撲朔迷離,我一個小孩子,怎麼會明白他們和下子串通後的奸詐心思。我愣了愣神,何但伯接著道:“不過,你也沒幾天可以扇翅膀的日子了。豆兒,趁著現在還有手臂,就代替翅膀多扇幾下吧。”

真是莫名其妙。我竭力想壓製我的雙臂,卻感到脖子一陣劇痛,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那無形的床上,何但伯守著我,說由於去掉了石頭,我壓抑已久的羽氣太烈,以至於險些分離了我的身體。但他告訴我不要害怕,因為韓挾正在後院用怒火為我煎藥。怒火?我想不明白,還有,藥是治療我脖痛病的藥麼?韓挾什麼時候變作好人了,真不清楚。何但伯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說:

“不是治病的藥,但卻最為有效。何某保證,日後你再不會為此犯愁了。”他臉上每一個部分都得意的蹙縮到一起,看上去就像肉餡的包子褶。

接下來他就說,這藥是以齧衰蟻做藥引的。齧衰蟻喜歡在衰樹根部築巢。每年衰樹結果之後,它們就成群結隊的爬上樹,將衰樹果搬回巢去享用。哦,我想起來了,齧衰蟻覆滿衰樹的景象真的很壯觀。其它生物吃了衰樹的果實,身體都會變得更小,唯獨齧衰蟻不同,它們將長得更大更大,直到幾年後身體變得猶如黃蜂般大小,才產卵死去。所以,用它對抗衰樹葉的藥性,是再好不過的了。

韓挾也真夠糊塗,這些年來,連這點竅門都參不透。

說話間怪人已經端了藥碗進來。何但伯看著我喝完,正要離開,我卻感到脖子更痛了。藥味兒太濃,我很想吐,又想哭。他連忙把那顆圓石頭按在我的印堂,念叨了一通,才將我的痛感消除。

我昏昏沉沉的睡下,隱約聽見韓挾對何但伯說:“過不了三日,豆兒的頭就要變得夠大了。真是奇方異術啊!”

就這樣熬過了三天,每天我的脖痛都要犯一次,渾身浮腫得也下不了床。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都一樣,看到的隻是無數的也珠兒,排列成方陣在我眼前飛來飛去,還看見佟木匠的紅眼眶,怪嚇人的。第三天正午,韓挾帶了刀來,對怪人做了手勢。怪人一指我的太陽穴,我登時昏過去。醒來後我看到了對麵格子上的人頭。我挺不耐煩,臉上癢癢,想用手撓撓,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手了——隻剩下一個人頭,填進了鬥而廊最後一個格子中。

“韓老妖!”我氣憤的大喊,臉上奇癢無比卻不能抓一抓,這實在是難以忍受的事情。“我又不是雜物,你把我放在這裏幹嘛!”說著學了別人的樣子吐口水。

“很遺憾,”韓挾在一旁說。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頭扭過去,看到他的臉。“豆兒,你是雜物。”

“騙人!我是人,不是那些惡心的妖魔!”

“你爹就是一個完好的例證,豆兒。你很聰明,是不是?想一想吧,我是可以在你很小的時候,把你的頭割下來,然後養在一個被我殺死的人類嬰孩身上嘛。斷根生,鬥而廊門前可是有很多很多……”

我不敢相信事實。心中的幻想,有很多,一齊破碎了——我甚至聽得到那稀裏嘩啦的聲音:“為什麼!你要我的頭,為啥不直接割下來,還需要這樣大費周章麼!”

“那時候你的頭還很小,而且像豆兒這樣的雜物,是長不大的,因為你真正的名字,叫做蜚——一種永遠也長不大的半人半鳥!”

“飛?什麼飛?”

“是一種雜物的名字。你的身體,原來是一隻鳥。那種鳥隻在廿岫山最高大的俑頂樹上做窩,與憤怒的大支神為伴;雖然很小,但可以飛得很高很高,超過大山與雲層,連齊物中最高傲的飛禽也望塵莫及。因此,你擁有最強大的羽氣。當年曾連為了保護你,用那種石頭封住了你的羽氣。豆兒想要振臂,實際上是羽氣在作怪;而你的脖痛病與頭昏,不過是因為頭顱與人身精氣不合罷了。”

韓挾的這些話,揭開了所有不是謎團的謎團。也許我早就應該猜到,我並不是人類。我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隻因為我和大家一樣沒有勇氣。我鄙夷那些怪物。真是奇怪,和他們相處的時間越長,我越是憎惡這些怪胎。我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盡管種種征兆早已經解釋了這個事實。我裝作不知道很多年,現在事已如此,我也沒有躲閃的餘地了。我想要奔跑以發泄自己的怨氣,隻可惜我已失去了雙腿,甚至沒有我原本應有的羽毛。那一刀之後,我陷身於頭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