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是在母親的別墅裏吃的,除了母親,同席的還有艾爾維的遺孀和他的女兒,以及莫泊桑的姨媽阿爾努瓦夫人。
由此開始,事實經過存在著不同的版本。
作家的母親說,她發現兒子在擁抱她時“非同尋常地動感情”,兒子在席間“有些興奮”,但並沒有不正常的現象。
一向說話極有分寸的忠仆弗朗索瓦說,莫泊桑“吃得很香”。
而母親的醫生萊斯特則說吉在吃中午飯時已經語無倫次:“他說一粒藥丸通知他,將要發生一件關係到他的大事,見在座的皆表驚異,他便住了口。從這時起,他變得神情沮喪。”
作家何時返回戛納住所,也眾說不一。
弗朗索瓦說,他和主人是在午後4點踏上歸途的。在路上他們還買了一大箱白葡萄酒。這是莫泊桑喜歡的一種酒。回到住處後,莫泊桑像往常一樣飯後換上了柔軟的絲綢襯衫。
母親洛爾則說這頓晚飯是在拉弗奈爾別墅吃的。吃晚飯時兒子開始胡言亂語。“不管我怎麼央求、落淚,他還是不肯睡覺,而要立刻回戛納。我對他喊:‘別走啊!孩子!別走!’他還是聽憑自己頑固幻覺的驅使,走了。”
不論怎樣,莫泊桑回到了自己的家。
到家後不久,他嚷著背疼。弗朗索瓦給他拔了一通火罐。也許是火罐的作用,他的疼痛緩解了,一會兒,他安靜地睡著了。
這期間,來了一封電報,據郵差說是國外拍的。弗朗索瓦把電報送上了樓,見主人睡得正熟,就把電報放在了床頭,然後走下樓來。
半夜快兩點的時候,一陣尖厲的叫聲劃破了夜空的靜謐,把弗朗索瓦驚醒,他本能地直奔主人的臥室而來。隻見主人兩手緊緊捂著脖子,鮮血從指縫中向外流淌。
“你瞧我做了什麼事,弗朗索瓦!我割破了自己的喉嚨……這簡直是荒唐絕頂。”
弗朗索瓦連忙喚來水手雷蒙。他們合力將主人抬到隔壁的房間,並幫他包紮好傷口。這時得到消息的醫生也趕來了。莫泊桑一直很冷靜,待醫生處置後,連連向他們道歉,後悔自己竟做了這等事情,給下人們添了麻煩。弗朗索瓦不住嘴地安慰他。莫泊桑在驚嚇和疲倦後終於又合上了眼睛。
以上是根據弗朗索瓦的回憶錄寫的。弗朗索瓦是比利時人,是由莫泊桑的裁縫特別推薦而來的。長期以來一直兢兢業業服侍主人,受到了莫泊桑的賞識和洛爾的肯定。莫泊桑去世後,他先後撰寫了一些回憶錄。這些文學材料,對我們了解和研究莫泊桑,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但由於忠於自己的主人,所以在某些方麵或多或少地、下意識地自覺維護主人的形象與尊嚴,也是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但據莫泊桑的好友保爾·布爾熱所言,私下裏弗朗索瓦透露給他的信息是:
那天夜裏,刺耳的槍聲驚醒了弗朗索瓦。他急急忙忙衝進主人房間,見莫泊桑極其興奮地說:“我刀槍不入!我剛剛朝自己太陽穴打了一槍,結果安然無恙!你不相信嗎?喏,你瞧!”說著莫泊桑又朝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他哪裏知道,弗朗索瓦早幾天已經遵照醫生的囑咐把他的槍換上了假彈頭。
“現在,你相信我刀槍不入了吧?什麼也傷害不了我!我還可以用刀割自己的喉嚨,也不會流血……”
說時遲,那時快。弗朗索瓦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莫泊桑已經抄起了桌上的裁紙刀向自己脖子劃去。
其實早在許多年以前,莫泊桑就有了自殺的念頭。
他曾對自己的朋友於格·勒魯說:“我才不怕死呢!我可以開玩笑似的結果自己。我想到自殺,簡直是懷著一種感激的心情。自殺是一扇敞開的大門,真的,人們太疲倦的那一天,就可以從這扇門逃走。”
幾個月以後,他又對弗萊米醫生說:“您是否認為我正在走向瘋狂?如果真是這樣,就該告訴我。在瘋狂和死亡之間,我已做出選擇。”
1891年末,他又重複了這種想法。他說:“我活不了多久啦。我很希望免得受苦……”
由此看來,深信自己變得瘋狂的莫泊桑自殺隻是個時間問題。
1892年最初的幾天,是莫泊桑十分難熬的日子。那時他病得很重,常常昏迷和驚厥,狂言亂語不絕於耳。為了控製病情,洛爾和弗朗索瓦決定將他送往精神病院。1月6日,巴黎勃朗什精神病院派一名護士前來迎接。第二天莫泊桑在護士和弗朗索瓦的陪同下,乘坐掛在巴黎快車上的一節特殊車廂前往巴黎。莫泊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弟弟死去的幾年後,也像艾爾維一樣,成為精神病院裏的病人。
1月7日上午,火車到達巴黎的裏昂車站。前來迎接莫泊桑的人士很多。他們中有朋友、醫生、同事、出版家等。莫泊桑被直接送往位於帕西區的勃朗什精神病院。入院後醫生對他進行了全麵的檢查和會診。從醫生的診斷書上可以看出莫泊桑的病十分嚴重,而且在短時間內無法獲得滿意結果,且隨時有病危死亡的危險,實際上就等於宣判了莫泊桑的死刑。
隨著莫泊桑自殺和病危消息的披露,各大報紙每天都有關於莫泊桑的新聞和消息。人們有各種各樣的猜測和推論。有人說他自殺是因為創作無法繼續下去;也有人說他自殺是為了抗議進瘋人院;還有人說他活不過42歲。為了莫泊桑的健康,洛爾和醫生要求嚴格限製探視和訪問。除個別人之外,其他來訪者均被擋在醫院的大門外。在被擋駕的人當中,有一位是莫泊桑的後期女伴吉賽爾·德·埃斯托克。她在《愛情筆記》中寫道:
“長時間的猶豫之後,我終於按響了門鈴。我說明了來意。人們回答我洛爾·德·莫泊桑夫人下過堅定不移的命令,任何來訪者,特別是女人,都不得接近病人。我隻得愴然離去。”
洛爾和醫生之所以嚴格限製訪問,一則是讓莫泊桑不受幹擾,安心治病,二則是莫泊桑曾經十分害怕入院。所以他曾讓一個女友發誓,一旦他被迫入院,就設法把毒藥送給他,以結束自己的生命。因此,隔離的目的是防止他自殺的悲劇重演。
在醫院裏,莫泊桑的病情也沒有好轉。他一會兒拒絕進食,一會兒又拒絕小便;一會兒說醫生偷了他的酒,一會兒又說弗朗索瓦拿了他的錢;一會兒大聲驚呼老百姓衝進了他的花園,一會兒又和他的老師及兄弟“交談”。明明是坐在昏暗的病房裏,可他卻硬說是看見了俄羅斯的山水風光。在難得的清醒時刻,他信步走在花園的羊腸小道上,絲毫沒有感到輕鬆和自在。因為他知道下一次的折磨正向他走來。
不過,莫泊桑終於以極大的毅力和抗爭精神,走過了人們預言他死亡的1892年,滿懷痛苦和希冀地進入了他人生的第43個年頭。這一年的年初,他就出現了全麵癱瘓的征兆。3月25日,他的第一次長時間的癲痛性痙攣,整整持續了6個小時,麵部肌肉抽搐在一起,左腿和兩臂的肌肉也大受損傷。
奇怪的是,後來的兩次發作不偏不倚恰巧也是在4月的25日和5月的25日這一天。經曆了三次長時間痙攣的莫泊桑再也不是昔日“漂亮的朋友”了,他被病痛折磨得麵目全非了。
1893年7月6日上午9時許,天才作家莫泊桑終於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裏程,安詳地去了。如日中天的莫泊桑去了,他給我們留下的是卷帙浩繁的作品和思念。人們將永遠懷念他,因為“他的作品將永生,並將使他獲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