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病魔纏身(2 / 3)

從1883年起,他的偏頭疼、神經痛、幻覺、失眠、視覺障礙、消化不良、肢體麻木等症狀已全麵加重。死亡在威脅著莫泊桑,悲觀籠罩著莫泊桑。他借《漂亮的朋友》中伐侖之口,說出了自己對人生的理解:“人生是一道山坡。正上著的時候,都望著頂上,並且都覺得快樂;但是走到高處,就忽然望見下坡的道兒和那個以死亡作結束的終點。上坡的時候是慢慢的,但是下坡就走得快了。”

不過,死神並沒有直接作用於莫泊桑,而是出人意料地首先在作家的胞弟艾爾維身上顯示了它的神威。殺雞嚇猴,實在比死刑還要殘酷。

艾爾維在哥哥的幫助和扶持下,改邪歸正,成家立業。就在他準備自食其力、養家糊口時,可怕的精神病找上了他。一次,他發病幾乎掐死了自己的妻子。為了給弟弟治病,莫泊桑和母親決定請醫生為艾爾維檢查。醫生建議病人立即住院治療。1889年8月11日,精神遲鈍、渾身疲軟的莫泊桑把弟弟送進了布隆精神病院。為了安定艾爾維的情緒,莫泊桑和親人們對他說給他換一個休養環境。一路上艾爾維興高采烈。可是,一看到精神病院的大門,他立即警覺起來。

“這是一位朋友的別墅,我們不妨看一看你是否喜歡住在這個地方。”莫泊桑哄騙他說。艾爾維這才進去。

裝作別墅主人的醫生在前,艾爾維在後,莫泊桑尾隨,來到二樓一個房間。看到房間裏沒有任何家具,並且彌漫著藥味,艾爾維又生疑團。“請走到窗邊來。看,住在這裏,外麵的視野多美啊!”醫生有聲有色地說。

艾爾維半信半疑地向窗邊走去。而這時,遵照醫生的指示,莫泊桑悄悄地向門口退去。艾爾維回頭見此情景,恍然大悟。他要追隨哥哥出來,但突然出現的兩個膀大腰圓的看護牢牢箝住了他的雙臂。

“啊!吉!壞蛋!你讓人把我關起來!你聽著,你才是瘋子呢!你才是家裏的瘋子!”

艾爾維聲嘶力竭的吼聲,使莫泊桑心如刀絞!

艾爾維在布隆住院後,莫泊桑來探望過他一次。那次的場麵也同樣淒慘。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兩個小時。艾爾維認出了吉,大哭起來,擁抱著吉,要吉帶他回家。“他把我的心都給撕碎了,我還沒有這樣痛苦過。”莫泊桑在給友人的信中這樣寫道。

自從送艾爾維住院那天聽到弟弟聲嘶力竭地叫喊“你才是瘋子呢!”莫泊桑再也擺脫不了這個聲音的困擾。也許人們早就看出了他向精神分裂發展的趨勢,但是隻有艾爾維這樣的瘋子才會如此直白地向他道出真相。

為了逃避這聲音,他四處遊蕩,突尼斯、巴黎、意大利,可沒有一處讓他安寧,在佛羅倫薩他甚至大病不起。與此同時,又傳來了艾爾維的噩耗:在布隆精神病院苦苦掙紮了三個月的艾爾維,在一次嚴重的發作中死去。料理弟弟的後事、安頓他的家屬,自然是莫泊桑的事。弟弟的死給莫泊桑以沉重打擊。這使他變得越發暴躁和不可理喻,動輒與人爭訟,有時達到了無理取鬧的程度。他因鄰居肉鋪裏的剁肉聲與房主鬧翻,因出版商繪製他的個人肖像而大打筆墨官司。尤其是1890年底在艾爾維墓前的幻覺,一直困擾著莫泊桑:“我的吉!我的吉!我不能撇下你就死去!”艾爾維淒厲的呼喊時刻縈繞在他的耳際。真像是要追隨親愛的亡弟而去似的,莫泊桑的病情急轉直下。

他左眼瞳孔擴大,右眼瞳孔縮小,左眼已經失去視覺調節功能。兩個瞳孔對光線的作用基本上沒有反應。戴上眼鏡,雖能使左眼看清東西,右眼卻很快就感到疲勞;左眼的病兆,在右眼上也表現了出來。

他的頭痛、失眠、語言混亂也越發強烈和明顯。他曾說:“我頭痛越來越厲害。隻有安替比才能使我得到一點寧靜。不過,我想正是這種毒藥在作祟,我的頭腦現在空曠得厲害,最簡單的詞都找不到。如果我需要某個詞兒,它們會立刻從我的腦子裏消失。我算完了。”

11月底,莫泊桑的病情更加嚴重。他周身感到無法忍受的痛楚,直埋怨弗朗索瓦菜做得太鹹,毒害了他的身體。而這位忠厚的仆人對他的體貼照顧真可謂無微不至。他更頻繁地衝浴,不論是在溫泉,還是在家裏,他都把自己泡在浴盆裏,這樣似乎舒服些。這時,他對乙醚的迷戀已經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似乎他的生命隻有在麻醉中才得以延續。

與此相應的是神智的進一步迷亂。

他與人約好是晚上6點鍾見麵,可他卻會提前幾個小時就闖入人家的辦公室,要求與人會談。當人家委婉地說出驚訝的原因時,他又會若無其事地說:“怎麼?我來早了嗎?我還以為遲到了呢!”

還有,當他走在大街上,會神情恍惚地發現某家商店的巨幅廣告上寫著:“莫泊桑先生病情惡化,即將入院治療。”於是便趕緊去母親那裏安慰她老人家,又風風火火地趕回自己的辦公室,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和文件,仿佛真的要入院治療去了。

神智的不清使幻覺更加頻繁地出現。

聖誕節後的一個晚上,莫泊桑自我感覺很好,便出門散步去了。可不一會兒他就驚恐萬狀地跑回來,神色慌張,臉麵鐵青,渾身戰栗不止。他結結巴巴地對弗朗索瓦說:“快把門關上,把所有的門都閂好,別讓他進來。”

弗朗索瓦說:“先生,您看見了什麼?是什麼讓您這樣大驚失色?”

“你不知道,我在通往墓地的那條岔路上遇到了一個幽靈。他走到我麵前,我嚇壞了。我沒想到,這個幽靈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他瞧不起我,他在我麵前輕蔑地聳聳肩。他就在我身後,我害怕極了。”

沉默了一會,他又說道:

“弗朗索瓦,你相信有幽靈嗎?”

“我不知道,先生。”

“我也不知道,這也許是幻覺。我不相信有什麼幽靈……沒辦法,我擺脫不了幻覺。”

臨近年底的一天,吃午飯的時候,莫泊桑有些不適,他感覺喉嚨裏像是有什麼東西,可又咳不出來。弗朗索瓦說,一定是剛才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將魚刺帶進了喉嚨,讓他喝點熱茶,理順一下。果然效果不錯,不一會兒,他感覺舒服多了。午後,他由水手攙扶登上了自己的遊艇“漂亮的朋友號”,做了此生最後一次海上漂遊。這天下午,莫泊桑興致極佳,他十分愜意地觀賞著碧波萬頃的大海,享受著海風的擁抱和親吻。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在給好友雅各布的信中寫道:“我的情況越來越糟,什麼也吃不下,頭腦狂亂,我快要死了。我相信我過兩天就會死。”

果然,當晚莫泊桑再次發作,險些傷了自己性命。迷惘中他聽見有什麼東西在爬花園的圍牆,於是連連開槍射擊。

轉眼1892年元旦到了。這天,莫泊桑早早就起了床。自從那次聖誕節子夜聚餐爽了約,他就答應一定要陪母親過新年。為了趕上早晨9點鍾的火車去尼斯,他早早就開始準備。可是,在刮臉時,他突然感覺不對,手有些不聽使喚,眼前好像飄浮著一層迷霧。

“看來情況不妙,今天怕是去不成尼斯了。”他一個人喃喃地說。

“您近來情況不錯,今天氣色也不錯,用不著擔心,過會兒就好了,或許是起來太早的緣故。”弗朗索瓦寬慰著主人,他絲毫沒想到會發生什麼問題。吃了早飯,莫泊桑感覺有了些精神。他匆匆忙忙地瀏覽了每日成堆的書信,然後走下樓來,接受水手雷蒙和貝爾納的新年問候。

“走吧。如果我們不去,母親一定會以為我病了呢。”10點鍾的時候,他終於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