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詞(2 / 3)

有酒盈尊,引觴自酌,庭樹遣顏怡——我自斟自飲,逍遙快活,庭院中的樹木已足以愉悅心神。陶淵明原辭為:“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尊,酒杯。觴,酒器。

容膝易安棲,南窗寄傲睨——故園雖然狹小,但是這裏能讓我安居;閑暇時倚著南窗眺望風景,來寄托自己高潔的情懷。陶淵明原辭為:“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寄傲,寄托曠放高傲的情懷。容膝,僅能容納雙膝,多形容容身之地狹小,亦指狹小之地。

更小園日涉趣尤奇,盡雖設柴門,長是閉斜暉——每日在小園中漫步,其中的趣味倒也非常奇妙,雖然園中有簡陋的柴門,但是怕應酬煩擾,所以總是整日把門關上。陶淵明原辭為:“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斜暉,指傍晚西斜的陽光。

縱遐觀矯首,短策扶持——閑居後的我時常拄著拐杖抬首眺望遠方燦爛的晚霞。陶淵明原辭為:“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遐觀,遠眺。矯首,昂首;抬頭。短策,短杖。

浮雲出岫豈心思,鳥倦亦歸飛——浮雲飄出山外難道是自己本來願意這樣嗎?在外飛倦的鳥兒最後也會飛回自己的鳥巢,我現在隱居也是順應自己倦遊的心。陶淵明原辭為:“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古人傳說雲都是從山中飄出來的,到了晚上還要飄回山中,而山中的山石就是“雲根”。

翳翳流光將入,孤鬆撫處淒其——傍晚時分,日光漸漸隱去,天色變得陰暗了,我撫摸著孤鬆粗糙的樹幹,心中不由得悲涼起來。陶淵明原辭為:“景翳翳以將入,撫孤鬆而盤桓。”翳翳,晦暗不明貌。淒其,淒涼悲傷。

息交絕友塹山溪,世與我相違——我謝絕交遊,不問世事,且用屋外的山溪當作隔絕俗世的溝渠。而這樣做其實是因為舉世皆濁而我獨清。陶淵明原辭為:“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息交,謂謝絕交遊,不問世事。

駕言複出何求者,曠千載,今欲從誰——我怎麼會再托言友人請求複出為官呢,如今哪有什麼千載難逢的明主,會讓我施展抱負。陶淵明原辭為:“複駕言兮焉求。”駕言,傳言、托言。

親戚笑談,琴書觴詠,莫遣俗人知——我現在的生活是閑來和親戚朋友談笑,彈琴、讀書、飲酒、作詩,這都是愉悅心神的雅事,可不要讓世上的俗人知道了。陶淵明原辭為:“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

邂逅又春熙,農人欲載菑。告西疇有事要耘耔——忽然之間溫暖的春天來了,農民要開荒種地,他們告訴我西邊那塊田該耕種了。陶淵明原辭為:“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邂逅,倉猝、突然。菑(zī),初耕的田地,亦泛指農田。耘耔,泛指從事田間勞動。

容老子舟車,取意任委蛇。曆崎嶇窈窕,丘壑隨宜——準備好船和車,我要在大好春日裏出遊,任由車船駛向什麼地方,路上經過崎嶇的山路,難行的溝壑都不算什麼,隻要能看見秀麗的山水就好。陶淵明原辭為:“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容,裝飾。委蛇,曲折行進貌。

欣欣花木向榮滋,泉水始流澌。萬物得時如許,此生休笑吾衰——我春日出遊,看到花草繁茂,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泉水噴湧,萬物都在這春光中煥發生機,也不用笑自己已成老朽的模樣。陶淵明原辭為:“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滋,滋生、生長。

寓形宇內幾何時?豈問去留為!委心任運無多慮,顧遑遑、將欲何之——人在無限宇宙之內能保有現在的形體多長時間?難道還要為進退取舍擔心嗎!聽從心靈的召喚、命運的安排,不要顧慮太多,顧盼彷徨、勞心擔憂最終又能如何呢?陶淵明原辭為:“寓形宇內複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兮欲何之?”委心,隨心之自然。任運,謂聽憑命運安排。遑遑,驚恐匆忙,心神不定。

大化中間,乘流歸盡,喜懼莫隨伊——人們生在宇宙中間,總要經曆生老病死,仿佛是水流總要流歸大海,不論喜歡或者恐懼都改變不了。大化,指宇宙,大自然。乘流,順著水流。

富貴本危機,雲鄉不可期。趁良辰、孤往恣遊嬉——富貴榮華中本來就潛伏著危險,什麼時候能過這種隱居生活是不可預料的。不如趁著這良辰美景獨自一人盡情遊覽吧。陶淵明原辭為:“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雲鄉,白雲鄉,白雲聚集之所,多指深山中道士修煉或高士隱居之所。期,約定。

獨臨水登山,舒嘯更哦詩。除樂天知命,了複奚疑——現在過著隱居生活,獨自登臨山水觀賞自然美景,長嘯抒懷、吟詩明誌。而今樂天知命,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疑惑的了。陶淵明原辭為:“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樂天知命,樂從天道的安排,安守命運的分限。

此詞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的翻寫版本,從主旨文意到詞句全部套用陶辭,隻不過是把陶辭進行精簡,調換詞序使其押韻而已,藝術上可取之處不多,楊萬裏在改寫的時候也並沒有把其誠齋體風味化入詞作之中。此詞的價值在於表明楊萬裏歸鄉隱居的真正緣由,這緣由恰好也就是楊萬裏改寫陶淵明辭意的地方。

陶淵明隱居後不複出是因為個性高潔,而且“性本愛丘山”;而楊萬裏不複出的理由則是“曠千載,今欲從誰?”是對宋朝皇帝的失望,沒有明主,自己的政治抱負也無法施展,留在朝中也是無用。楊萬裏把陶辭的“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這兩句改成“富貴本危機,雲鄉不可期”,比陶淵明辭意進了一步:謀求富貴可能危及自身,想要真正隱居也不容易。楊萬裏隱居之後,決意不再出仕,但朝廷為了鉗製口舌卻不停地為他加官進爵,以致詩人發出“雲鄉不可期”的感歎,這恐怕是千載之上的陶淵明難以想象的。

念奴嬌

龍榆生《唐宋詞格律》:《念奴嬌》又名《百字令》、《酹江月》、《大江東去》、《壺中天》、《湘月》。元稹《連中宮詞》自注:“念奴,天寶中名倡,善歌。每歲樓下蚭宴,累日之後,萬眾喧隘,嚴安之、韋黃裳輩辟易不能禁,眾樂為之罷奏。玄宗譴高力士大呼於樓上曰:‘欲遣念奴唱歌,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聽否?’未嚐不悄然奉詔。”……曲名本此。宋曲入“大石調”,複轉入“道調宮”,又轉入“高宮大石調”。此調音節高抗,英雄豪傑之士多喜通告之。……一百字,前後片各四仄韻。其用以抒寫豪壯感情者,宜用入聲韻部。

此詞作於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在此年六月,楊萬裏上《陳乞引年致仕奏狀》,請求辭去一切官職,自以為能夠通過,然後寫了此詞來自賀。這首詞以輕鬆筆調寫出了詩人鄉居的自在生活。致仕,辭去官職。

上章乞休致,戲作《念奴嬌》詞以自賀。

老夫歸去,有三徑、足可長拖衫袖。一道官銜清徹骨,別有監臨主守。主守清風,監臨明月,兼管栽花柳。登山臨水,作詩三首兩首。休說白日升天,莫誇金印,鬥大懸雙肘。且說廬陵新盛事,三個閑人眉壽。揀罷軍員,歸農押錄,致政誠齋叟。隻愁醉殺,螺江門外私酒。

小序意為:我向朝廷上表請求退休並戲作《念奴橋》一詞用以自我祝賀。

老夫歸去,有三徑、足可長拖衫袖——我辭官隱居田園,家中園圃雖然狹小,但也足夠徜徉其中,樂在其中。老夫,詩人自稱。三徑,晉趙岐《三輔決錄·逃名》:“蔣詡歸鄉裏,荊棘塞門,舍中有三徑,不出,唯求仲、羊仲從之遊。”後因以“三徑”指歸隱者的家園。

一道官銜清徹骨,別有監臨主守。主守清風,監臨明月,兼管栽花柳——我雖然脫去朝服,卻領了一個極清雅的官銜,那是監臨、主守的職務:負責守護清風,親自監督明月,還兼管載花種柳。監臨,親臨監督主守,負責守護。

登山臨水,作詩三首兩首——我既然成了清風明月之主,自然登臨山水,欣賞風景,作幾首詩自娛。詞的上闋寫隱居生活的樂趣。

休說白日升天,莫誇金印,鬥大懸雙肘——我可不稀罕什麼修仙飛升,也不要誇口金印鬥大,權柄風光。升天,成仙得道,上升於天界。鬥大金印,《晉書·周傳》:“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鬥大係肘。”因此用金印係肘指高官厚祿。

且說廬陵新盛事,三個閑人眉壽——先說說廬陵的新盛事,此地竟然同時有三個長壽的老者,也成為廬陵佳話了。且說,猶言卻說;姑且先說。廬陵,在江西吉水。三個閑人,指周必大、周必大之兄周必正(字子中,號乘成)和楊萬裏。當時吉水人劉訥(字敏叔)善寫真及人物,嚐寫楊萬裏、周必大及周必正為三老圖。據羅大經《鶴林玉露》記載:“近時有周益公(即周必大),以太傅退休,其兄乘成先生,以將作監丞退休,年皆八十,詩酒相娛者終其身。”眉壽,長壽。

揀罷軍員,歸農押錄,致政誠齋叟——朝廷應該讓不合格的士兵退伍,辭退地方衙門裏那些多餘的小官吏,讓我這個隻是掛名卻不幹事的誠齋老叟辭去官職。揀罷,經挑選不合格的軍士令其退伍。歸農,回鄉務農。押錄,即押司。宋代負責辦理文書、獄訟的地方小官吏。致政,猶致仕,指官吏將執政的權柄歸還給君主。

隻愁醉殺,螺江門外私酒——閑來無事不妨飲酒,但隻怕被螺江門外的私釀的美酒醉倒。下闋寫詩人不貪戀富貴榮華,隻求辭官在家安心養老。螺江門,宋人黃升《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在此句下有注:“吉有螺江門。”螺江門當在吉水縣楊萬裏居處不遠。

這是楊萬裏頗具特色的一首長調,他以靈動灑脫之筆寫出退出昏暗的官場,寄身田園的自在。此詞可稱為“田園詞”,詞的上闋寫自己的鄉居之樂,下闋寫不願為官,且年紀已老,應當被準許辭官,隻求醉飲村酒。

楊萬裏詞不屬花間一路,也不屬豪放一派,而是同其誠齋體詩風格一致,獨有一種風味。此詞用語活潑新奇,卻又明白如話,道他人所未道。清代評論家沈雄特別推許此詞,他在《古今詞話》中《詞話》上卷“辛楊詞意相同”條寫道:“辛稼軒有‘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遊,宜睡。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楊誠齋有:‘一道官銜清徹骨,別有監臨主守。主守清風,監臨明月,兼管栽花柳。’辛楊相值時,當為傾倒。”其實不止上闋“主守清風,監臨明月,兼管栽花柳”是妙句,下闋“揀罷軍員,歸農押錄,致政誠齋叟”,把淘汰兵丁,遣返冗吏,和詔準自己辭官相並列,也頗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