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後漢書·嚴光傳》記載,嚴光,字子陵,一名遵,東漢餘姚人,本姓莊,由於避漢明帝劉莊諱而改姓嚴,少年時曾與劉秀同學。劉秀做了光武帝,嚴子陵改變姓名,隱居不出,披羊裘釣於澤中。光武帝思念他,到處尋訪,連請三次才來。光武帝任他為諫議大夫,嚴子陵堅辭不就,歸隱富春山,年八十而終於家。光武帝很惋惜,下詔郡縣賜錢百萬,穀千斛。清高脫俗,淡於名利,堅貞自守的嚴子陵,贏得了多少士大夫的仰慕,楊萬裏論史抒懷,一反前人的頌揚,代之以冷峻的嘲諷。《史記·天官書》:“客星出天廷,有奇令。”《後漢書·嚴光傳》:“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禦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此後客星便代指嚴子陵。劉邦開漢業,王莽篡政,劉秀滅王莽,建立東漢,號為中興之主。劉秀立朝初期,廣泛網羅人才,嚴子陵不肯為最高統治者服務,耕釣而終,就個人品德而言,是人生選擇的自由,無可厚非,但這對漢代的中興事業並無多少積極意義,隻留下一個清高的空名罷了。詩人大膽設想,如果曹操篡權發生在東漢之前,社會動蕩不安,那麼嚴子陵去哪裏隱居呢?又何來“清風之名”?此詩借古諷今,對在國家安危關頭,遁跡山林,寄情泉石的士大夫給以當頭棒喝,流露了愛國愛民的高尚情操。劉過把楊萬裏比之裴度,見《投誠齋》:“初政寰區望太平,黎民樂業喜更生。裴公用舍無輕重,天下從此有重輕。”
清人潘定桂更是對楊萬裏的愛國熱情深入體味:“一官一集記分題,兩度朝天卷自攜。老眼時時望河北,夢魂夜夜繞江西。連篇爾雅珍禽疏,三月長安杜宇啼。試讀淮河諸健句,何曾一飯忘金堤。”(《讀楊誠齋詩集九首·其二》)時時不忘收複失地,的確領會了楊萬裏的精神世界。人的性格層麵是複雜的,楊萬裏還有任真自適,追求自由的一麵。他的一生是愛國愛民的一生,同時也是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以達到救國救民的人生。他決不喪失個體人格的獨立與自由,更不為了保官而隨波逐流。他十分厭倦、鄙視官場的虛偽,對農民自由自在的生活十分向往:“過雨溪山十倍明,乍晴風日一番清。白鷗池沼菰蒲影,紅棗村墟雞犬聲。肉食坐曹良愧死,囊衣行部亦勞生。不堪有七今成九,傖父年來老更傖。”(《早炊高店》)全詩寫農村秋日特有的景物,白鷗、池沼、菰蒲、紅棗,反襯自己為官生涯愧對勞動人民,更表示了對官場應酬的厭煩。末聯用嵇康之典。魏山濤為選曹郎,舉嵇康自代,嵇康作《與山巨源絕交書》為答,表示拒絕,文中說:“有必不可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痹不得搖,性複多虱,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幾……四不堪也;不喜吊喪,而人道以此為重……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共事,或賓客盈座,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繁其慮,七不堪也。”又加之肉食坐曹,囊衣行部,故九不堪,而自己尚不肯離去,真是越老越沒出息了。在自嘲中表現出心靈對自由生活的企求。再看《人日詰朝從昌英叔出謁》:“出門初憚煩,載途乃忘歸。但令我意適,豈校出處為。路人見我揖,屬我有所思。我不見其麵,信口聊應之。徐悟恐忤物,欲謝已莫追。我率或似傲,彼慍獨得辭?”出門怕麻煩,上了路卻樂而忘返。隻要自己適意,何關在家或出外呢?一語雙關,表明自己出仕退居皆出於任真自適,不勉強自己的性情。而對路人的虛偽客套,詩人敷衍應付時很反感。楊萬裏曾感歎自己“平生太疏放,似黠亦似癡”(《暮宿半途》)。他沒有一般知識分子的酸腐氣味,而有較多的平民意識。
楊萬裏曾對生與死,進與退,順與逆等人生問題作過深入的思考,他的不少詩表現出強烈的生命意識。“古人亡,古人在,古人不在天應改。不留三句五句詩,安得千人萬人愛。今人隻笑古人癡,古人笑君君不知。朝來暮去能幾許?葉落花開無盡時。人生須要印如鬥,不道金槌控渠口。身前隻解皺兩眉,身後還能更杯酒?李太白,阮嗣宗,當年誰不笑兩翁?萬古賢愚俱白骨,兩翁天地一清風!”(《醉吟》)下筆不凡,似無理,實為至理。在人類發展的長河中,無論是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科學家,無論帝王將相還是平民百姓,隻要為人民做過貢獻的人將永遠活在人民心中,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會天道改變,黑白顛倒,社會也會岌岌可危的。詩人一反詠懷詩固有的寫法,不是今人評價古人,而讓古人評價今人,構思非常新穎。江山永恒,人生短暫,朝來暮去,花開葉落,沒有窮盡,今人隻知官越做得大越好,為了這個目的,不惜貪贓枉法,媚上欺下,壓迫百姓。“儒以金椎控其頤”(《莊子·外物》),莊子指斥讀書識禮之人犯罪是明知故犯,所以應打麵頰,此詩改為打口,意為一味追求功名富貴,忘了遭刑受辱的結果。整日利欲熏心,時時計較名利,緊皺雙眉,欲壑難填,可死後還能再喝一杯酒嗎?對貪婪者嘲諷深刻。更為奇妙的是此詩讓古人今人爭辯,今人不服古人的嘲弄,你們這些古人嘲笑我們的貪婪,但像李白、阮籍一樣花錢如流水,整日飲酒狂放,這就好嗎!古人不正麵答辯,卻說出了鐵一般的事實,自古以來不論賢愚,無論得誌者還是失敗者,都變成了腐屍白骨,隻有像李、阮二人一樣傲骨森森、堅貞自守的人,才能化作天地間的清風,萬古流芳,表現出詩人對自由正直人格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