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弟子在秦國最活躍的時期,是在孝公以後惠文王時期。我們先引些文獻出來:
墨者有钜子腹□,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也。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子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
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惠王問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王之就謝子賢於己也,對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其為人甚險,將奮於說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謝子至,說王。王弗聽。謝子不悅。遂辭而行。
謝子的事,在《說苑·雜言》中也出現過:“祁射子見秦惠王。惠王說之。於是唐姑讒之。複見,惠王懷怒以待之。非其說異也,所聽者易也”。人名稍有不同,所說的事是一回事。唐姑果在這裏演出的是百年後李斯對韓非的故事。不過謝子是走了,而韓非卻沒有謝子那麼幸運。
另一位入秦的是田俅子,齊國人,也稱作田鳩,俅、鳩同音。《呂氏春秋·孝行覽·首時》記載:
墨者有田鳩,欲見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見。客有言之於楚王者。往見楚王。楚王說之,與將軍之節以如秦。至因見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遠,遠之而近者。時以然。
田俅子通過此事,對時,即機會發表了精彩的議論。
從以上來看,墨家弟子入秦集中在秦惠王時期。這個中原因在前邊已經作過分析。但是,從實際上來說,在戰國人才流動十分頻繁的情況下,墨家弟子入秦要更早一些。秦孝公這位秦國的中興之主在迫切需要強國的時期,大開國門,迎接外來人才之時,墨家弟子應該說便已走入了秦國,謀求機會以期一展雄才大略。秦孝公從公元前361年到前338年執政23年,秦惠文王從公元前338年到前311年執政26年,合計49年。孝公時有墨家弟子入秦是必然的。他們是孝公時入秦,惠王時成名成功。這從惠文王時腹□很得惠文王的信任和重視,沒有長時期在秦國的實踐和作出成就是不會得到惠文王如此恩寵的;二是從腹□年長來說,起碼應該有五十歲以上,而入秦時應在青年時代時期,也就跨了孝惠的時期。
墨家弟子入秦,從孝公時起,以後陸續還有來的。這從呂不韋集許多學者著《呂氏春秋》便可以證明。《呂氏春秋》中有許多地方談到了墨子的主張,包括原文摘引。這些部分應該是出於墨家弟子之手。比如關於田鳩論時機的話,關於孟勝的事跡和他轉述的墨子之法以及傳钜子位與田襄子這些事件。呂不韋著《呂氏春秋》時,秦王政已即位多年了。從秦孝公到秦王政這近一百年中,墨家弟子在秦是始終有一席之位的。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秦簡《法律答問》中的一些詞語也與墨子的詞語相同,如“將長”,《法律答問》中有“將長令二人扶出之”,《墨子·號令》中有“吏卒民多,心不一者,皆在其將長”;《秦律十八種》中有“食男子旦半夕參,女子參”,“居府公食者,男子參,女子駟”,《墨子·雜守》中有“參食”、“四食”的規定等。秦簡《為吏之道》中提出的官吏要“除害興利,慈愛百姓”則見於《墨子·兼愛》中的“興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雲夢秦簡反映的是秦昭王至秦始皇帝三十年(公元前228年)的曆程。可見,墨子弟子至少是墨家的思想一直到秦帝國時期,仍然在起作用。
入秦的墨家弟子如謝子(未果)、唐姑果、田俅(未果)及钜子腹□,雖有記載,但是關於其在秦的理論與行事的記錄則較少。從腹□的行事可見墨家之法及墨家弟子對墨子之法的執行較惠王的指示還要重要。其他理論則較少。呂不韋編《呂氏春秋》時,實際是對戰國各家思想的一次整合。對於墨家钜子腹□,呂不韋在書中說:“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義,钜子可謂公矣”。實際,钜子的行為是遵墨子之法而行事,呂不韋謂之“行大義”,是“公”,便拔高了钜子的行為的含義。也正因為如楚王向田鳩說的“墨子者,顯學也,其身體則可,其言多而不辯”。墨子之弟子入秦後,所表現出的是形而下的身體力行。他們所作的事也大部分在守城攻城的器械製作和戰鬥中了。孫詒讓在《墨子間詁》中有《墨子後語》,說“墨氏之學,亡於秦季”。經過秦的焚坑,墨氏之學更加式微。焚坑是原因之一,但墨學本身“多而不辯”,缺乏理論係統,也應是原因之一。《後語》中《墨子傳略》並認為司馬遷著《史記》“於先秦諸子,自儒家外,老、莊、韓、呂、蘇、張、孫、吳之倫,皆論列言行為傳,唯於墨子則僅於孟荀傳末,附綴姓名,尚不能質定其時代,遑論行事,然則非徒世代?邈,舊聞散佚。而《墨子》七十一篇,其時俱存。史公實未嚐詳事校?亦其疏也。”這也確實是一樁史學疑案:是太史公之疏呢,還是有其他原因?今人實難妄推司馬遷的何沒有為這位春秋戰國之際一大顯學的掌門人立傳。其弟子似乎更不在話下了。
(三)墨家的式微及評論
翻檢《史記》卷七十四《孟子荀卿列傳》,在傳末可以看到這麼二句:“蓋墨翟,宋之大夫,善守禦,為節用。或曰並孔子時,或曰在其後”。共24字。這點證明司馬遷是注意到了墨子這個學者,並且也為墨子立了傳。這24個字,有墨子的生活時代、籍裏、官爵以及主要的主張及技藝。簡單是簡單了些,但是,如果注意這一卷的其他人物的狀況,也就不以為奇了。本卷並非專寫孟、荀,還寫了鄒忌,用了22字;鄒衍,用字較多,超過孟子三倍;另還有淳於髡、慎到、淵、接子、田駢、鄒奭六人。這六人中除淳於髡外,其他幾位田、慎?接四人僅52字,鄒奭也隻有16字。他們均列於孟子後,為齊的稷下先生。列於荀子後的有公孫龍,7字;李悝,5字;屍子、長盧、籲子三人僅一句“世多有其書,故不論其傳雲。”這說明司馬遷並未疏忽這位墨家第一代掌門,而是把他作為二三流人物處理了,沒有為他列專傳。在諸子中,列入世家的一人即孔子,算一流學者,列入列傳的如老子、孟子、荀子算二流學者,附於他人列傳的恐怕算三流學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