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各種展覽會。當年最有名的展覽會都是在水榭舉行的。一九三七年四月,張大千先生在水榭舉行盛大畫展,於非廠先生也隨同展出,後來大千居士再沒有親自在此舉行過畫展。其後是慶祝英皇加冕古物送倫敦展覽的預展,也是在水榭舉行的。這都是有曆史藝術價值的展覽,我曾不止一次地看過,情景曆曆在目,什麼時候能再看這樣的展覽呢,我一直在思念著。

當然,那時最經常的文化生活,還是中山公園茶座,不管是東麵的來今雨軒,還是西麵的春明館、長美軒、上林春、柏斯馨等等,其茶客不同於一般的茶館,大體來說,以中上層社會的知識分子為多。尤其是各個大學的教授、一些著名高中的教員、醫生、新聞記者、畫家、大學生等等。《魯迅日記》一九二四年四月十三日記雲:“星期休息,上午至中山公園四宜軒,遇玄同,遂茗談至晚歸。”這就是由上午直坐到晚上的例子。兩頓飯自然都在這裏吃。一般都是包子、湯麵最方便,而這包子,不是一般的包子,來今雨軒的幹菜包子、長美軒的火腿包子、“門釘”澄沙包子(很圓很高、形狀像北京城門上的門釘)都是極為有名的。

中山公園進門後那座接連兩邊長廊的敞軒牆上,舊時有四塊嵌壁石刻,刻著以朱啟鈐為首的公園董事會名單,共三百多人,這些董事進公園不用買票,有些是天天來的。因而人們也把愛到公園來坐茶座而並非公園董事的人都送外號叫“公園董事”,有這個雅號的人當時是不少的,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天天來,到固定的茶座上喝茶,有的人如果家中找不到他,到公園茶座上一找便能找到,也有人甚至把工作帶到茶座上做。在那裏寫稿子、批卷子、翻譯書的人,也不少見。魯迅、齊壽山譯德文本《小彼得》,就是在中山公園茶座上完成的。

各茶座都有固定的茶客,如郭則沄、黃節、夏仁虎、傅增湘等,都是春明館的常客,要有宴會,也到來今雨軒去。馬敘倫、傅斯年、錢玄同、胡適之,畫家王夢白、速記學專家汪怡,這幾位都是長美軒的常客。有人說:二三十年代中,中山公園的茶座,是文化休息茶座,這是一點也不假的。

以上三點,均可見當年中山公園與文化之密切關係了,因而說它是當時一個“文化中心”,是非常名副其實的,現在不是又有說中國的“茶文化”,其實任何文化都不是孤立的,是渾然一體的,中山公園浮動在茶煙中的文化氣氛,當年是那樣淳厚,於今則早已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了。

來今雨軒

“舊雨不來今雨來”,這是來今雨軒命名的由來。它日日期待著新朋友,自然也更懷念老朋友。

《中央公園二十五周年紀念冊》上記載著公園創建初期的施工次第。在民國四年項下記雲:

建來今雨軒,壇外東南隅建大廳五楹,環廳四出廊。廳後置太湖石山景,為廣東劉君所疊,前置石座湖石一,原擬為俱樂部,嗣改為餐館,有徐大總統題匾。民國十五年,廳前增建鉛鐵罩棚七間,以避風雨。

在同年的記載中,又記載了建春明館、上林春雲:

於壇外西南隅……建廳房五間,設春明館茶點社。

壇西門外路迤南路西,建西式商房二十間,設中餐館及咖啡館,以便遊人飲食。

如果考證北京公園中的高級茶座飯館,什麼時候開始的,這便是原始材料,便是從以上記載的年月開始的。

大概是一九三六年前後,上海《宇宙風》社編過一本小書,書名是《北平乎?》,裏麵收了一篇專談中山公園茶座的文章,題目為何,作者為誰,大概是謝興堯吧,都已記不清了,但內容及所附一張簡圖都還記得清楚,這倒不是說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實在是因為這些茶座,如同多年故人,太熟悉了。隨時閉目一想,都好像是在來今雨軒大罩棚下麵,斜靠在藤椅上,不是聽著牡丹畦中嗡嗡的蜜蜂聲,就是聽著那老槐樹枝頭的沙沙的知了叫一樣,真是:“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不知經過幾年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