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迤邐轉回塘,南去高台對花牆。
暖日旌旗春欲動,薰風殿閣晝生涼。
別開水榭觀魚鳥,下視平田熟稻粱。
聖主一遊還一豫,居然清禁有江鄉。
從文徵明的詩可以想見明代瀛台的景物。南台到清代順治時改名“瀛台”,康熙時大加營建,殿閣山石,均係該時修造布置。那時城外大麵積的暢春園還未興修,康熙宴賞遊樂,主要就是在南海瀛台,當時高士奇、王漁洋、朱彝尊、查慎行等文學侍從之臣,初時都是相隨在瀛台宴樂。查慎行所謂“臣本煙波一釣徒”,就是在南海瀛台寫的。朱竹垞《騰笑集》有《夏日瀛台侍直紀事詩》六首,其中有句雲:“玉堂鈴索動,宣喚入瀛台。”又雲“蓬萊今始到,真在水中央”;又雲“太液新蓮菂,金盤曲宴初”;均可想見當時文學侍從之臣侍值時光景也。可惜的是:這樣好的地方,在其二百年之後,卻變成了囚禁光緒的宮廷牢房,前後約十年之久,直到光緒在此死去,這段史實,本世紀前期,清代的遺老們稱作“涵元舊事”,亦即德齡《瀛台泣血記》之所以名“泣血”也。
戊戌政變之後,八月,慈禧太後那拉氏又聽政。囚光緒於瀛台,對外聲稱光緒病重,不能視事,命中外保薦精通醫理之人,來京請脈看病,直到光緒死,先後被保薦來京給光緒看病的有力香雨、曹元恒、張彭年、施煥、陳秉鈞、周景燾、呂用賓、杜鍾駿等多人。但開始若幹年中,光緒實際並沒有任何病。
光緒被囚在瀛台,四周是水,木橋一拉,便與外界隔絕。他住在涵元殿,即所謂“寢殿”。其後妃住在香扆殿,在涵元殿南,隔開兩個大院子,沒有那拉氏命令,不能見麵。所派太監,都是太後耳目,一舉一動,都報與那拉氏。據傳:光緒被囚無聊,天天隨筆亂畫,畫鬼怪或烏龜,寫上袁世凱的名字,貼在牆上,用指戳碎,然後再畫再貼。庚子“蒙塵”西安回來之後,在城中時仍被囚瀛台,幾年之後,於光緒三十四年(一九○八年)農曆十月十九日死去,時年三十八歲。閔爾昌《香扆殿詩》雲:
叔季逢多難,西巡萬裏歸。
江湖思退傅,環珮悼靈妃。
荏苒醫方誤,紛紜國事非。
金輪同運盡,不見彩鸞飛。
詩中把西安蒙塵、翁同龢被黜、珍妃墜井、光緒死都寫進去了。實際說來說去,光緒本身是個無能的廢物,政治是不講同情的。
按,光緒死正好死在那拉氏前一天。而且十月十日那拉氏過生日,忽然宣布光緒病重。另據在內廷教戲的田際雲目睹,光緒死前兩天,還在瀛台邊上散步,等等記載很多,都說明光緒短命死在瀛台是個謎。
癸醜,一九一三年,即光緒死後五年,陳寶琛以宣統師傅的資格,請陳石遺、力香雨、林琴南等人遊“西海子”,即包括北海和中南海,到瀛台參觀,還看見當年涵元殿中“黃幔四垂”,各配殿中陳設如舊,隻是“凝塵徑寸”,一派“淒寂無人”的冷落景象耳。
陳氏、林氏等遊後約半年之久,袁世凱即以瀛台接待來京履任之副總統黃陂黎元洪氏,蓋當時黎氏亦等同於高級囚徒也。章太炎曾改唐詩以譏之,是太炎先生的遊戲文字,調侃極為尖銳,其中一首雲:
蓬萊宮闕對西山,車站車頭京漢間。西望瑤池見太後(指黎入京想去見隆裕太後,而隆裕已死,故曰西望瑤池,因已“駕返瑤池”了。徐一士先生曾引此詩,在此處卻領會錯了),南來晦氣滿民關。雲移鷺尾開軍帽(指軍帽上的高羽毛),日繞猴頭識聖顏(罵袁世凱沐猴而冠)。一臥瀛台經歲暮,幾回請客吃西餐。
這又是民國初年的瀛台故事,也是八十年前的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