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入直廬,早飯賜鮮魚一盤。發下趙鬆雪泥金小楷《孝經》二冊,細觀紙色乃宣德磁青紙,後人贗筆也。
黎明入直,午刻發下趙鬆雪泥金《觀音經》一小冊,聖上知其為贗筆,令臣等識認時人中仿佛何人手跡。正詹、澹遠及餘輩俱回奏雲:疑是戶部郎中陳奕禧所臨。
我引了二則,說明在康熙盛世,宮中還多贗品,就更不用說廠甸畫棚中了。這也可以告訴人一個真理,即看畫先要看畫本身,而不要看人。不要管真假,先要看畫好不好,這才是真的觀畫者。
逛畫棚主要的目的是看熱鬧,自然是外行多,貪便宜的多,掌櫃的主要也做的是這些人的生意。但這裏麵也可以分成若幹類,如以看的人分類,一是純粹外行,看熱鬧,擠來擠去並不買。二是有些愛好,但不真懂或懂一些不精,偶然看中也買一二張。三是真內行,來尋找便宜貨,想用最少的錢來覓寶。如以所售畫幅來分:一是大量摹的名人的立軸、對聯,裱得雖然很好,但一看就知是假的。二是不知名的人的書畫,書、畫都一般,也是白紙黑字綾子裱,也還不錯。三是冷門高手,不為世俗所知的名畫。人中是第三種人最厲害,畫中也是第三種最可取。琉璃廠各畫鋪、南紙鋪庫房裏堆的那些平日無人問津的假字畫,全靠正月裏弄到畫棚去出籠。“慧眼識英雄”,覓到精品的也大有人在。記得我家曾用很少的價錢買到過一幅六舟和尚的《鬆石圖》,畫著一枝鬆枝,一塊石頭,題字雲:“始遇黃石公,終遇赤鬆子,張良功業盡於斯。”這就是屬於第三類的真品。因六舟是高手,但非名人,所以不會有大量假畫,而真畫也很少人知道,所以就成便宜的好貨了。
大風車
誰還記得廠甸的大風車、大糖葫蘆嗎?
曼殊震鈞《天咫偶聞》記廠甸雲:
晚歸必於車畔插相生紙蝶,以及串鼓,或連至二三十枚,或以山查穿為糖壺盧,亦數十,以為遊幟。明日往,又如之。
所謂“串鼓”,說的就是大風車,隻是為了文字典雅,故意用了怪名詞,實際上是大可不必的,在北京還沒有聽人說過串鼓這個名稱。
廠甸的風車是別的地方所看不到的,是地道的風土工藝品,都是北京近郊農民紮製的。他們利用冬季農閑,用高粱稈先紮成“日”字、“田”字、“品”字形的架子,再用高粱篾片圈成直徑三四寸的圈,中間做一小軸,將東昌紙條染成紅綠色彩,把圈和軸粘成一個彩色風輪。用膠泥做成銅錢大小的小鼓框,用兩層麻紙裱在一起作鼓皮,製成小鼓。然後把風輪、小鼓裝在架子上。風輪小軸後麵用麻線絞一小棍,風輪一動,小輪便擊鼓作聲;如果風輪在風中不停地旋轉,則小鼓便不斷地咚咚作響。大型“品”字形架上,可裝二三十個風輪,便有二三十麵小鼓,隨風吹動,則是一片咚咚鼓聲了。多的能裝百數麵小鼓,百數麵風輪。賣風車的小販都集中在海王村前門,推著小車,車就當攤子停在四周。逛廠甸時,遊人一走近海王村前門,便是洋洋噪耳的一片風車聲,其聲浪和夏夜的蛙聲、伏天的知了噪,完全一樣。是一種聲音的海洋,也不隻是聲浪音波,還有彩色風輪不停地旋轉著,形成彩色的暈環,一個、兩個,數不清的五彩暈環在你眼前蕩漾,聲浪、色彩……色彩、聲浪,把你包圍在中心,你不買一個怎麼能突破這個“重圍”呢?古人說一池蛙唱可代半部鼓吹,但比之記憶中廠甸門口的風車聲,那真是小巫見大巫,無法比擬了。逛完廠甸,高擎一個大風車回來,迎著春風,一邊走,一邊響,洋洋自得,到家往門口一插,仍在風中嘩嘩亂響,不用問,隔壁房鄰早就知道你逛過廠甸了。
大糖葫蘆和大風車一樣,同樣是廠甸的象征。前人廠甸竹枝詞雲:“遊人畢竟難忘俗,糖蘸葫蘆一丈長。”又道:“三尺動搖風欲折,葫蘆一串蘸冰糖。”這都是京西西山上農民的創造,用長竹簽串山楂(俗名“山裏紅”),一個一個地穿起來,串成三四尺長的一大串,上麵抹些餳糖,頂端再插上一麵彩色小紙旗。實際上北京自有蘸冰糖的很好吃的糖葫蘆,而這種幾尺長的大糖葫蘆,卻是不能吃的。試想串的都是未洗的山裏紅,抹點餳糖,立在風沙中吹上半天,沾滿泥沙,叫人如何能吃呢?人家爭著買,隻不過是為著好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