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來見公子,將書呈上。公子隻說是一個喜信,遂連忙拆開一看,卻見上麵說的,是江章已與雙生有約,乞公子別擇賢門可也。公子看完,勃然大怒,因罵道:"這老匹夫,怎麼這樣顛倒!我一個勳侯之子,與你這退時的閣老結親,誰貴誰榮?你既自己退時,就該要攀高附勢,方可安享悠久。怎麼反去結識死過的侍郎之子,豈非失時的偏尋倒運了!他這些說話,無非是看我們武侯人家不在眼內,故此推辭。"眾幫閑見赫公子惱怒不息,便一齊勸解。袁空因上前說道:"公子不須發怒,從來親事,再沒個一氣說成的。也要三回五轉,托媒人不惜麵皮,花言巧語去說,方能成就。我方才細細想來,江閣老雖然退位,卻不比得削職之人。況且這個知府,雖然是他公祖官,然見他閣下,必是循規蹈矩,情意未必孚洽。情意既不孚洽,則自不敢為公子十分盡言。聽見江閣老說聲不允,他就不敢開口,便來回複公子,豈不他的人情就完了。如今公子若看得這頭親事不十分在念,便丟開不必提了。若公子果然真心想念,要得這個美貌佳人,公子也惜不得小費,我們也辭不得辛苦。今日不成,明日再去苦求,務必玉成,完了公子這心願。公子意下如何?"赫公子聽了大喜道:"你們曉得我往日的心性,順我者千金不吝;逆我者半文不與。不瞞你說,我這些時,被你們說出江小姐的許多妙處,不知怎麼樣,就動了虛火,日間好生難過,連夜裏俱夢著與小姐成親。你若果然肯為我出力,撮合成了,我日後感念你不小。況且美人難得,銀錢一如糞土。你要該用之處,隻管來取,我公子決不吝惜。"袁空笑說道:"公子既然真心,前日所許的元寶,先拿些出來。分派眾人,我就好使他們上心去做事。"公子聽了,連忙入內,走進庫房,兩手拿著兩個元寶出來,都擲在地下道:"你們分去,隻要快些上心做事!"袁空與眾幫閑連忙拾起來,說道:"就去,就去!"遂拿著元寶,別了公子出來。
眾人俱歡天喜地。袁空道:"你們且莫空歡喜,若要得這注大財,以後凡事須要聽我主張,方才妥帖。"眾人道:"這個自然,悉聽老兄差遣。"袁空道:"我們今日得了銀子,也是喜事,可同到酒店中去吃三杯,大家商量行事。"眾人道:"有理,有理。"遂走入城中,撿一個幽靜的酒館,大家坐下。不一時酒來,大家同飲。袁空說道:"我立才細想,為今之計,我明日到他近處,細細訪問一番,若果然有人定去,就不必說了;若是無人,我回來叫公子再尋托有勢力的大頭腦去求,隻怕江閣老也辭不得他。"眾人道:"老兄之言,無不切當。"不一時酒吃完,遂同到銀鋪中,要將銀分開。眾人道:"我們安享而得,隻對半分開,你得了一個,這一個,我們同分吧。"袁空推遜了幾句,也就笑納了,遂各自走開不提。
卻說這蕊珠小姐,自從雙星別後,心中雖是想念,幸喜有了父母的成約,也便安心守候,不期這日,聽見本府莫太爺受了赫公子之托,特來做媒,因暗想道:"幸喜我與雙星訂約,又虧父母親口許了,不然今日怎處?"便歡歡喜喜,在閨中做詩看書不提。正是:
一家女兒百家求,一個求成各罷休。
誰料不成施毒意,巧將鴉鳥作睢鳩。
卻說袁空果然悄悄走到江家門上,恰好江信在樓下坐著,袁空連忙上前拱手道:"老官兒,可還認得我麼?"江信見了,一時想不起來,道:"不知在何處會過,到有些麵善。"袁空笑道:"你前日在我縣中相遇,你就忘了。"江信想了半日道:"可是在石獅子前相見的這位相公麼?"袁空笑道:"正是。"江信道:"相公來此何幹?"袁空道:"我有一個相知在此,不期遇他不著,順便來看看你。"江信道:"相公走得辛苦了,可在此坐坐,我拿茶出來。"袁空道:"茶到不消,你這裏可有個酒店麼?我走得力乏了,要些接力。"江信道:"前麵小橋邊亭子上,就是個酒店,我做主人請相公罷。"袁空道:"豈有此理,我初到這裏不熟,煩老兄一陪。"原來這江信是個酒徒,聽見吃酒,就有個邀客陪主之意,今見袁空肯請他,便不勝歡喜道:"既是相公不喜吃冷靜杯,小老兒隻得要奉陪了。"
於是二人離了門前,走入酒店,兩人對酌而飲。江信吃了半日,漸有醉意,因停杯問道:"我這人真是懵懂,吃著酒,連相公姓名也不曾請教過。"袁空笑道:"我是上虞縣袁空。"二人又吃了半晌,袁空便問道:"你家老爺,近日如何?"江信道:"我家老爺,在家無非賞花賞月,山水陶情而已。"袁空道:"前日我聞得赫公子央你府中太爺為媒,求聘你家小姐,這事有的麼?"江信道:"有的,有的。但他來的遲了,我家小姐已許人了。"袁空吃驚問道:"我前日在縣前會你,你說老爺擇婿謹慎,小姐未曾許人。為何隔不多時,就許人了?"江信道:"我也一向不曉得,就是前日太爺來時,見我家老爺回了,我想這侯伯之家結親,也是興頭體麵之事,為何回了?我家媽媽說道:"你還不知道,今年春天,老爺夫人當麵親口許了雙公子,今年冬天就來做親了。"我方才曉得小姐是有人家的了。"袁空道:"這雙公子,為何你家老爺就肯將小姐許他?"江信便將雙公子少年多才,是小時就繼名與老爺為子的,又細細說了一番,他是姨兄妹成親的了。袁空聽了,心下冷了一半。坐不得一會,還了酒錢起身。江信道:"今日相擾,改日我做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