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傑的《那塔,那湖》也滿是傷感,“我的眼角是一湖的水,這些水曾溢滿幾代人的眸子。塔在湖的一角,孑然而立。塔與湖都知道,身邊行走的這些人都不再是昔日的知音了。”類似於北大與未名湖,則是清華與荷塘。荷塘中間有個小島,名為近春園,屬圓明園一部分,原是鹹豐舊居,也是朱自清《荷塘月色》原址。八國聯軍侵華,一把火將這裏變為荒島,1979年才得以修複。

在清華學生中流傳著這樣的打油詩:“一日飲酒過度,誤入荒島深處,嘔吐、嘔吐,驚起情侶無數”。“我的成長與這裏分不開,整個青春躁動期都是在這裏思考人生,考慮將來。迎著荷塘的微風,看人釣魚,待上幾個小時,是種享受。”93級土木工程係某畢業生回憶道。

還有大禮堂前的大草坪,也是談談情、說說愛的好去處。1997年香港回歸時,在這裏曾辦過晚會。而十多年前,高曉鬆、老狼這些“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們則是坐在這裏,把酒問歌。遺憾的是現在這片大草坪,已經不讓走人了。

未名湖因為北大而有了靈氣;北大因為未名湖,變得更有詩意。

清華亦然。那塔、那湖、那島,四年更迭,輪換著腳步。正氣不再,精神無存,這樣的聲音隨處可聽。期望過高,失望也就越大。其實,無論時代怎麼變,這裏總是在記錄著每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曆程。

——上海——

欲露還藏的愛欲

你無法在地圖上找到這條河,我是說,麗娃河……

歲月被人帶來,又帶走。千萬個學生進來,就有千萬條麗娃河被記憶。

作家李頡說:“在我離開學校之前,幾乎天天早晨跑到河邊對著河水,坐在河岸邊的草地上靜心、打坐、談人生,跟女孩子聊噩夢美夢白日夢。”後來,他的小說與麗娃河同名。

詩人宋琳在離開華東師大,與美麗的法國妻子一起定居巴黎數年之後,在給朋友的信中,這樣寫道:“如果這世上真有所謂天堂的話,那就是師大麗娃河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我進入了這個園子,去看望這條被目為天堂的小河。路上人影稀少,路旁的草早已枯了,露出黑黃的泥土;沒有聞到夾竹桃和丁香的香氣,這是上海一個平常的冬天的下午,空氣裏開始飄著雪花的味道,法國梧桐幹枯的枝椏醒目。

風撲過水麵,麗娃河的波光依舊動人,誘惑著柳枝一直拂到水麵,矮個子的棕櫚樹向她微傾著半個身子。綠色的麗娃河,淌了多少年,學生中大概沒有一個人能說出確數。不過,幾十年前茅盾先生在病中寫成的《子夜》中,有四處提到了麗娃麗妲這個地名。《子夜》中寫到,不少正值青春妙齡的姑娘,享受著五四以後新得到的自由,跳著獨步舞、探戈舞,唱著麗娃麗妲歌。

據老校友回憶,就是現在的華東師大的校址,不過,那時叫大夏大學。更早一點,大約是個教會學校。

更早得追溯到20世紀20年代初,一位名叫何塞馬利奧。費爾南德斯的西班牙僑民,以極為低廉的地價將這裏買下,造起上海開埠以來的第一座郊野度假村。往來的多是富裕闊綽的歐美僑民。這座園子不久就成了一位十月革命後流亡上海的白俄貴族的私人花園。這位貴族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名叫麗娃。麗娃愛上了一位中國小夥子,一位窮書生,遭到了父親彼得羅維奇的極力阻撓。最後,在一個下雨的春夜,她跳進了這條河裏。

小河因此而得名。麗娃河被譽為師大的愛情河。據說,小河的水從此變得清澈了。

白俄貴族彼得羅維奇突然醒悟,這座園子裏的氣氛不適宜少男少女生活,太詩意、太浪漫、太缺乏理性,容易出事。為了對其他幾位兒女負責,他堅決地搬離了這座園子。

這是一個鮮為人知的淒美的故事。當知曉這個故事的呂約還在華師大校園讀書時,他堅持認為,“那位白俄貴族是在為女兒的死推卸責任,或者說為了安慰自己內疚的心,找了一個借口。”如果能永遠賴在那裏不走,也許,他的觀點就是正確的。

但當他最終離開,便回憶說:“多年後,我終於理解了那位白俄貴族彼得羅維奇的話。為此,我付出了許多代價。”那是座能讓無數年輕人產生幻覺的園子,那是條為無數年輕人製造幻覺的小河。誰曾想到多年以後,她偏偏被圈進了大學校園,麗娃河的時間不流動,多少男孩和女孩,都在他們散發著難以估計能量的年紀在這裏相遇。新鮮的唇,霧一般的眼神。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

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時代,愛,依然在很神秘的那個禁區內。那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愛的年齡,但卻依然不能坦然地愛。在平靜的掩飾下,全心地等待著。張潔發表在那個時代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濺起了麗娃河激動的水花。於是同學們爭相傳閱那個關於愛的故事,並且在階梯教室中自發地無休止地討論著什麼是愛,什麼是愛的真諦與規則。

於是,麗娃河微笑著,看著瘦弱而多情的身影在深夜裏踩著破單車穿過她的懷抱,偷偷地往女孩信箱裏投劣等詩歌。麗娃河微笑著,聽孤獨的女孩在她的耳邊悄悄地訴說《蓮的心事》:“我已亭立,不憂亦不懼,——無緣的你啊,不是來得太早,就是太遲。”但到了這個時代,大學裏的愛情像青草一樣蓬勃、茂盛、張揚。據說,這條河裏曾吞沒過因為失戀而傷心欲絕的女學生的身體,但不管有多少悲劇在這條河裏發生,少男少女們依舊跑到河邊熱烈地接吻,親撫,含情脈脈,互訴衷腸,執手相看淚眼。有人打賭說,如果將麗娃河的水抽幹,一定會發現無數的紙片上寫著“我愛你”。

麗娃河在園子的中部分成了兩條支流,兩條支流環抱著一個夏雨島。這座小島曾為重重花柳、竹子覆蓋,麵積不大,布局卻極其繁複,就像黃蓉的桃花島。那令人神魂顛倒而又致命的桃花瘴就是愛情。

多年前那個睿智的白俄貴族擔心的事在這裏上演。它屬於夜晚,屬於情人。許多愛情在那裏起源,可能又在那裏終結。每當江南的梅雨季節來臨的時候,霧氣氤氳的麗娃河,岸邊的垂柳,夏雨島,一座座小石橋,以及遠遠的笛子聲,就像夢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