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氣氛凝結如霜,雖是燃著熏香,竟比外頭的霜降還寒了幾分。
床榻前安放著一張軟榻,榻上那人風姿清淡纖雅,然而眉宇間鬱色重重,半支著身子倚在床榻旁,雙目雖合著小憩但仍舊向著床裏方向,似乎就是盯得勞累過度才撐不住昏昏睡去。
床上那人更是糟糕,慘白著比紙還薄透的臉,連一絲血色也尋不出。倒是唇上微微噙出一點淡紅,然擱在這張絕美清麗的臉上,更顯蒼薄。
若不是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起伏,微微顫動的睫羽,怕是見者都誤做是冰涼的玉雕。
離那日她昏倒在城門,足足過了十日。
這十日裏非但沒有見好,便是王扶春,青雲和韓蒼風診了也是搖頭默聲,盯著他眼神複雜,仿佛說什麼都是錯,又似乎害怕給予他半分的希望,這一病,來得莫名其妙,卻又合情合理,她強弩之末般單薄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虛浮之氣,已到了末路。
原來心底害怕的事,來得連一絲緩和也無,韓依嘴角苦笑,他竟然還奢望能有幾年相守和鳴的光陰。
撐開沉重的眼簾,韓依抬指揉了揉額角,斜飛入鬢的眉梢觸及冰涼,他加重了指尖力道,逼得自己清醒起來。丫頭伺候他不放心,萬一錯過了她蘇醒的跡象,豈不是追悔莫及?他要一直看著,細細記下她的眉眼,等著那雙秀麗帶著倔強的雙眸綻開,然後衝他狡黠地笑笑,一如當年再見,幽竹深處,雲靄繚繞,相望凝足。
‘喵——’
腳下,西寶用灰毛蹭了蹭韓依小腿,以示安慰。
韓依看了眼它,心底默歎,連靈寵也對月生的症狀無半分作用,眼見她一日日消瘦下去,一日日像入冬的落葉,隨朔風卷入塵土。
他偏開眼直起身,兀自去斟了盞茶,便聽到床榻上忽然傳來咳嗽聲,愈來愈急!
“月生!”
韓依快步跑到床邊,臉上聞聲的喜色還未消退,眼底竟顯露出一抹震驚和冰涼——觸目是滿襟的鮮血,蘇月生閉眼狂咳不停,再咳下去肺都要咳出來了,人能有多少血,更何況她這麼瘦弱,那血仿若初春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汩汩流淌不絕。
卻如同無數長劍捅在他心房,每吐一口,多出一個窟窿,韓依捂不住那從嘴裏冒出的鮮血,隻衝著門外冷喝,隨之許多人湧進了屋子,卻當場愣住。
床榻前立著的那人,雙手沾血渾然不知,低垂的床幔染著血紅飄揚於風,送來濃烈的血腥氣,這血,是要流幹了吧。
有人的血能流這麼多嗎?屋外一群服飾丫頭抖得像篩糠似的,最終還是請來了就在隔廂房的青雲和王扶春,渡氣把脈後,床幔和被衾也換過一遍,一邊開著綠紗窗,吹蕩掉腥氣。
韓依還是原先那個姿勢,似和影子融為一體,沒有丫鬟敢上前給他淨手,也不敢多言一句,隻能任由那血幹結在他潔白的雙手上,隻不過這樣,屋子裏的氣味終究不能幹淨了。
良久,屋外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來人招了招手,幾個侍候的丫鬟如釋重負下去了。韓蒼風踏進屋子,外頭日光拉扯著他的影子,斜長至韓依腳底。
“隻有最後一個辦法了,本以為告訴你隻會更糟糕,但如今,怕是不告訴你才更糟糕。”
韓依眼底忽然閃了閃,卻隨即黯淡回去,“你說,隻要我能辦得到。”自韓蒼風和他相認後,韓依就未曾再喚過他一聲父親。
韓蒼風抬眸,隔著朦朧的黑布依舊能看清他眼底的哀傷,畢竟,他是自己的兒子,少年時沒有過多陪伴和給予,如今能為他多做,便做了罷。
“段魂卷。”他嘴裏吐出這三個耳熟的字,湊在一起,卻又是一個不好的回憶。
青雲放下渡氣的手,疑惑抬眸,段魂卷不是沒有用麼,“段魂卷雖然對已死之人無用,但是對於將死之人卻有之起死回生的功效,不然,它也不會是天昆門至寶。”
韓蒼風話音未落,忽地黑影一閃,已至眼前,韓依眼底泛著熬夜後的紅絲,盯著他冷聲道,“段魂卷在哪?現在就取出來,救人!”
斬釘截鐵的話落在耳畔,韓蒼風心底重重歎息,床榻前,青雲也陷入沉默——用段魂卷救人,無異於以命易命。
“在哪?”韓依重複一遍。
韓蒼風道:“汴州。”
汴州戰事膠著,烽火荒城,卻偏偏是埋葬曆代先皇的帝陵坐落之處,“當年我得到段魂卷後,養好傷便立馬趕去帝陵,未曾想到了帝陵,滿懷欣喜地打開段魂卷,卻發現自己根本救不了柔兒,其中口訣也未曾細看便將那卷軸埋在帝陵不遠處,也算是讓它永遠消失在這世上不得為人知,沒想到今日,還是要讓它重現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