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顧躍仙寫了一個"年侄"的名帖,又開了一個極厚的禮單,帶兩個院子相隨,坐了轎,前往那塚宰衙門前來。行不半晌,早已到了,隻見那塚宰門首,好生熱鬧,怎見得,有詞為證:滾滾烏紗滿道,紛紛紫袖排衙。六卿之長勢誰加,職掌周官最大。有賄貪奸高擢,無錢清正胡拿?陳隋兩代臉兒花,不畏千秋唾罵。
右調《西江月》顧躍仙見那門首官僚雍塞,隻得分付且將轎子歇在一邊,待其稍散再去投帖。候了半日,直到傍午,那些官僚才略略散去。顧家的院子拿了名帖,帶了一個傳帖的賞封,到門上來投遞,那把門的官,半晌不睬。這院子將那封兒遞與他,再三相煩他,然後才去傳稟。又等了半晌,隻一個聽事官兒出來回道:"老爺說近日公令森嚴,不比前朝,一切年家世好,都能相諒,著小官出來,多多拜上,原帖不收。"顧躍仙聞言,長歎道:"世事至此,令人發指,這老畜生,他隻道他位尊勢大,吞不知愧,不知將來地獄中何處著他哩。幸得我顧躍仙不是來做秋客,若是來做秋客的,豈不做了失路之人!"忙忙坐轎回寓。蔣青岩和張澄江忙來相問,聽得恁般說話,兩人都齊聲唾罵,隻得去回覆了華刺史,再作道理。
又過了兩三日,蔣青岩等三人坐在寓中,千恩萬想,沒個計較。張澄江偶到門前門望,隻見遠遠一乘轎子,後麵跟著三四個小廝,走近前來。張澄江細看那轎內坐的,卻是一個鬼眼愁眉、白須短項的老頭兒,坐著轎子,竟進隔壁三四家一個大曹門裏去了。張澄江問店主人道:"寶店隔壁那個大曹門,是個甚麼樣人家?"那店主人道:"說起他的門弟來,到也好笑,隻是他一時的造化到了,遇著貴人看顧,十分炫耀。"張澄江道:"他是個甚麼人,遇著那個貴人看顧?"店主人道:"張相公你道他是個甚樣的人,他本是一個老風鑒,姓李,道號半仙。他少年時曾許楊越公老爺位極人臣,於今果如其言,因此越公老爺信他如神,請他到俺京中買這所房子,與他居住。
這京中大小事,凡有越公老爺案下的,有他去說了,便依行了,便是他也肯替人方便,人都感激他。那越公一刻也離他不得,他每日早去晚歸,賺的銀錢也看得過哩。隻是無妻無子,自已受用。"張澄江聞言,口中不語,心下想道:"此人既是楊素的心腹,我們何不將嶽翁的事托他,或者是個機緣,也未可知。
"故意又和店主人說了幾句閑話,然後走將進去,將這一節事和蔣青岩、顧躍仙商議。顧躍仙道:"既然有這個好門路,何不竟去拜那個相士,與他當麵商議?"蔣青岩道:"此事不是輕向人說的,且去請那店主人進來,待小弟再細細問他一問,自有處治。"當下著伴雲去請了那店主人到房中,大家起身請他坐下,蔣青岩問道:"老丈,適聞向張舍親說的那李半仙,老丈平素可與他相認麼?"店主人答道:"不敢相瞞,在下年來極承他照看,凡是到小店中來的客人,有甚事求他,都是在下去講,到常時賺他幾兩銀子用用。"蔣青岩聞之,便扯了那店主人的手,低著聲音,將華刺史這節事的始末,細細向店主人說了一遍,又道:"那華老爺無子,隻生三位小姐,十年前便許了我們三人,那楊越公不知,隻道是華老假辭推托,故此下手。奈華老爺當年為官清正,宦囊蕭索,無力謀為。於今我們三人各替他設法些須,尋個省便的門路救他,以見我們半子之情。既然這李半仙是老楊的腹心,敢煩老丈,晚間無事到他那裏,將此情與他說知,探他口氣如何,可肯擔當做否?"店主人道:"此事不難,待在下少遲就去,晚間便有的信奉複。"說罷起身,蔣青岩等三人齊齊送他出房,轉到房中,著院子去買了些酒肴,三人同飲,候李半仙的回話。直到上燈後,那店主人方才走來,向他三人說道:"在下適才見過李半仙,他道令嶽華老爺這節事,他細細曉得,他道三位相公若真個要救令嶽之時,先送他三千兩銀子,他有句話兒對三位相公說了,事體便妥。若三位相公得便,今夜便同在下去會他一會,當麵講講,如何?恐他明早又進越公府中去了。"蔣青岩道:"這也有理,隻恐夜晚不是拜客之時。"店主人道:"他與人說話議事,都是晚間,這有何妨!三位相公可速穿了衣服同去。"蔣青岩、張澄江、顧躍仙三人果然一齊整了衣巾,著院子帶了三個"侍教生"的帖子,竟來拜那李半仙。不知李半仙怎生計較,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