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黑洞洞的鏡頭炮筒一樣對準了米克(3 / 3)

就這樣他們在那吃著夜宵一邊聊著。米克覺得這比在直播室聊天要好得多,所以他就多說了些話。一說話,時間過得很快,女主持人送他回來已經半夜時分了。

他想父母都睡了,他們肯定睡了。

米克打開門,掀亮燈,他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父親了。他沒想到父親還沒睡,他沒想到父親會黑燈瞎火在

坐在那。他看見父親兩隻小眼睛瞅個生人似地瞅著他看,眼裏像蓄滿仇恨。

“我去吃了些夜宵,做節目做累了……人家請我……”

“我沒問你去那,我問你去哪了?”他爸說。

米克看了一眼父親,目光仿佛在說:那你那樣?那你瞅個冤家一樣瞅我?

他想跟爸說句什麼,可他沒來得及說,父親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那真叫暴跳如雷。他看見老爸那臉攸地成了醬紫顏色,他以為一場暴風驟雨在所難免,可是沒有。“你,你,你……”米克父親你了半天沒你出個名堂。

米克雲裏霧裏。

“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老米嘴唇哆嗦著吐出那長串的字。

米克更是雲裏霧裏。

米克媽出來了,米克媽沒睡,那時她在臥室裏,她肯定知道今晚要發生點什麼所以一直等著。她知道丈夫為什麼生兒子的氣,她想丈夫說幾句找個什麼茬子罵幾聲兒子也就完了。可沒想到丈夫沒那麼做,丈夫顯然心窩裏堵著口氣又沒法發泄。她擔心有個什麼意外,她怕丈夫堵出個什麼事來,比如腦溢血什麼的。

米克媽扯了米克說:“快給你爸認個錯。”

米克很茫然,米克眨眉眨眼地看看爸又看看媽。“我又沒錯,我怎麼錯了?”他說。

米克媽說:“唉唉!你管它?你隻顧認錯……”

米克父親白了米克一眼,“神經病!”他說。

“你看!他說我神經病?!”米克指了他爸跟媽說。

“神經病神經病就神經病!”老米像個孩子那麼嚷嚷道。人有時候就那樣,人激動過頭就像個孩子。就失去理性,就沒大沒小了。

米克哭起來。米克媽說:“老米,你能怪孩子?”老米狠跺了一下腳,到屋裏去了。米克想了一晚上,沒想出父親發火的緣由。他當然想不出,他不知道他在電視上的那些話,又讓父親重又跌進深潭裏了。他不知道父親剛剛升騰起來的全部希望,被他的那幾句話徹底給弄沒了。那些希望曾經像一些美麗的汽球在老米的眼前翻,讓他產生出那麼多的美麗遐想。可就讓米克那麼幾句話給掐破了。老米的那根救命稻草沒有了,他重又卷進汪洋中的那個漩渦裏。

米克不知道這些,他覺得父親有些莫名其妙。他還覺得有些冤。當然更多的是感到疑惑不解,煙的事與“不良”少年來往的事還有自己在班上的表現什麼的,都沒讓父親這麼生氣,可今天好好的竟然劈頭蓋臉的挨了莫名其妙的一頓。

他睡不著,在床上老想著這事。想來想去父親那聲音老也掙不脫。

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

他被那聲音糾纏著,一夜無眠。

後來這種聲音就變作大家的目光,他覺得一夜間大家的目光像霧天裏的路燈那麼晦暗不明。那些目光在他身上繞哇繞哇,繞出了一串聲音。

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

其實也沒什麼,大家都對他很好。他遇到了很多人,校長還有新來的地理老師一大幫同學一大幫老師一大幫熟人,每個人都對他笑笑的。

隻有得南見了他頓了頓腳。說:“瞧你!”

米克沒理他。

葛琴把戴在臉上的口罩摘了

這天夜裏,葛琴忙完家裏這頭,又到她媽小食攤上去了。

“我又見你班上那個同學了。”她媽跟她說。

“噢噢!”葛琴看了一眼馬路那邊的巨型屏幕,那時候屏幕上正播放一種方便麵的廣告,畫麵鮮豔而誇張。

“我說過了吧……”葛琴母親說。

“什麼?”

“我說過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鬥量人都有自己的本事人都有人的長處人是怪東西人很那個人……”葛琴媽說著,葛琴媽發現女兒眉頭緊鎖,像有心事模樣。她就收了嘴,看女兒,看出一點異樣。她想不起女兒哪地方與以往不同。

後來她想起來了。葛琴沒哪地方與往常有別。

是那方口罩,女兒沒戴那方大口罩。

“琴耶!”葛琴媽於是喊了起來,她說“琴耶!我說哩,你忘戴那東西了。”

葛琴說:“媽!我不戴了!”

“耶?!”

“戴了怪別扭的……”

葛琴媽說:“當初不是你死活要戴的,沒聽說你說過別扭。別扭是別扭,海南這地方就沒見人戴過這東西,你說別扭不?”

“可當初你沒這麼說過。你說怕熟人同學看見,你這麼說的。”葛琴媽說。

“媽想也是,女孩子家麵子薄,再加上你還是班幹部,在班上在學校有頭有臉的……來幹這個?都是媽不爭氣,都是咱家不走運……”葛琴媽說。

“媽!你別說了!”葛琴說。

“我不戴了!”她說。她沒跟她媽說是因為什麼。她沒跟她媽說這一決定的做出是受了米克的影響。她覺得她該向米克學習,真誠老實實事求是該怎樣是怎樣……她知道那樣做不容易,在米克這樣的同學身上發生那更不容易,那需要多大的勇氣。

那會兒她邊給她爸按摩一邊看著電視裏那場對米克的專訪,米克的每句話都讓她很震驚。他們談起英雄的話題,她覺得他像,那平時不起眼的米克那麼地讓她感動。她覺得他像一個英雄。她倒是對自己有些迷惘,她想這個平常每天都在一起的同學,怎麼一到屏幕上竟然這麼陌生?有片刻她甚至懷疑電視裏坐著的那個男孩不是她班上那個叫米克的同學。可是不錯,那女主持人不斷地說:“米克同學。”而且那衣服是米克的,臉身子手腳都是米克的確鑿無疑。那怎麼會不是米克?那雙小眼睛,那不起眼的鼻子和嘴略顯淩亂的頭發都證實那就是米克。她想,是不是經過高科技手段數字化處理把影像傳到屏幕上人就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想,也許什麼都不是,隻是自己內心什麼在作祟。

她想不管怎樣她得向他學習。

好還想起媽叨叨過的那句話,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鬥量。

她把口罩扔了,她想她以後再也不戴它了。她還想起張惠妹的那首主打歌裏唱的一句詞:我就是我!

這就是葛琴被米克感動的結果。

她想媽說得對,海南這地方沒人戴口罩店裏都不常見這東西買。這地方戴口罩別扭。她以後不會再讓自己別扭,讓別人看了別扭了。

她有一種解放了的感覺。

她媽當然不知道這一切,那女人還一臉的欠疚。

後來葛琴媽從兜裏掏出一疊錢,是些零碎的票子,那是今天小食攤的全部收入。

“琴耶!這些錢你拿去買身新衣服,媽早就想給你弄一身新衣服了,你看你穿的……”

她把錢往女兒兜裏塞。“這就去,你去,去夜市挑一身。這攤媽看著,你去你去!”她怕女兒不肯接那錢,女兒好幾次都那樣。

葛琴把錢接過來。這回不一樣,這回葛琴接了。她接過錢,把那些零散的紙鈔一張一張理平,然後整齊地疊好放進口袋裏。她疊錢時還數著,一共69元。

“你收下了?!”她媽說,“你同意買了?!”她媽說。

她說:“噢噢!”

這回倒撇脫,這回倒利落。她媽想。

“媽你那麼看著我幹啥,我臉上有東西,難道有東西?”葛琴跟她媽說。

葛琴媽搖搖頭,神情有些曖昧。她嘟噥幾句什麼,幹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