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黑洞洞的鏡頭炮筒一樣對準了米克(2 / 3)

校長為這事感到很亢奮,早早就來了,他在那忙了一陣子。隔了一個假期,電教館多日不用到處都是灰塵。校長很耐心地把那些灰塵掃了個幹淨。

後來,大家陸續來了。

那時那檔節目還沒開始,校長坐到了皮椅裏,他很自然地把一隻腳架到另一隻腳上,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那種二郎腿,隨後校長馬上意識到這不合適。這不是在家裏,在家裏看電視時他就這樣,人一高興時他也這樣。今天兩樣他都攤上了,他不自覺地就擺出那麼個姿勢。不過他很快就糾正過來。當時電教館嘰嘰喳喳的很熱鬧,

沒人注意校長那個動作。新來的地理老師很快掏出一盒煙,是那種“中華”牌子的香煙。

“來,校長來一根。”新來的地理老師說。

“那是什麼?”

“煙,香煙!你看你說那是什麼?”

“你怎麼抽起煙來了?我記得你不抽煙的。”

新來的地理老師跟他的領導說:“我老想米克同學的事老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擱一盒煙在身上。我說我也買一盒擱身上,試試能有個什麼感覺。”

“有什麼感覺?”

“沒有!什麼感覺也沒有。身上有盒煙,卻是多餘的東西。再說擱上衣兜裏鼓鼓囊囊的也讓人不舒服。”

“你看你……”

“所以我說抽了它,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趁著高興抽抽。”新來的地理老師笑著說。

“學校有校規校紀,嚴禁在學校抽煙。”

“那是指八小時以內。”

“我看還是不抽的好,你是老師,要以身作責。”

“你說得對,校長!”

校長以為新來的地理老師會把煙重新擱進兜裏,可他沒擱,他依然拈出兩根來。

“不過今天破個例,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抽一根意思意思。”

“哦哦,我忘了。”校長說。

新來的地理老師滿臉堆笑把煙塞到校長手裏,並且掀燃打火機給他點了。

他們沒再說什麼,大家都沒說什麼,因為節目開始了。校長說得對,學校那液晶顯示超大屏幕的效果就是不一樣,,他們看遠在電視台的女主持人和米克就好像坐在他們的對麵那麼。屋裏靜得出奇,大家期待著一種什麼。

他們沒想到結果會是那樣,其實從一開始校長就知道了結果。女主持人問米克去公園的目的,米克回答說:我們去釣魚。就這麼一句校長就在心裏叫道:完了完了!

他們都沒有抽手上那根煙。校長一聽米克那句話,當時就把手裏煙掐熄了。新來的地理老師沒掐,他舉著由了那煙空燃,直到煙頭燒燎到他的指頭他才意識到什麼,忙把那根塞進鞋底狠狠踩了幾下。

“算了!”很多人都聽到校長很響地說了兩個字。後來他的臉就黑下來。新來的地理老師和大家一樣聽到

校長嘴裏跳出的那兩個字,他想了想,不明白校長是在說煙呢還是指別的什麼事。

他沒看見校長黑著的臉。

校長知道自己不該那樣的,他該說句什麼話,是那種讚揚的話,哪怕言不由衷說說也不妨,可他沒說,事情太出乎意外了,他太失望了。他那臉由不得自己就變了顏色。他想他不該那麼,讓教職員工們看見多不好。他想,我還是走吧。

談協沒有黑臉,他從頭至尾看了電視台對米克的那場專訪。他家的電視也和學校電教館的一樣,是那種價值不匪的超大屏幕超重低音的電視。他跟保姆和保鏢說你們去餐廳裏看讓我一個人好好看看今天這個節目。保姆和保鏢都很納悶,想不出今晚會有什麼好節目讓談協這樣。

他一個人坐在那等著節目開始,他一直笑著,後來他聽到米克和女主持人的對話。那笑就凝固了,像是就有人把那笑從他臉上鑿了去。可他沒黑臉,他兩個眼瞪得老大,他隻覺得很震驚。

後來,談協把電視關上了。

他一個人呆呆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車站屋頂的那台“電視”不是隨意能關掉的,其實那不是一般的電視機,隻是一個由中心控製台控製的廣告顯示屏。當時,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的不是廣告,而是那場全城關注的專訪。

這一天葛琴母親的小食攤生意格外地好,葛琴母親不得不滿頭是汗地在小桌小凳間不停歇地穿行,像隻被人不停抽動的陀螺。她頭上冒著熱氣,她手裏的碗盤也

冒著熱氣,她是隻冒著熱氣旋轉著的陀螺。她那麼忙亂著還沒忘了時不時抬頭看看馬路對麵的大屏幕。

後來,她看見屏幕上出現了米克的那張臉。

“那是我女兒的同學。”她跟食客們說。

“是嗎是嗎?”食客中有人喊了起來。他們都停下吃喝扭著脖子往車站的屋頂望去,樣子看去有些滑稽,讓人想起非州大陸的一種動物。

他們看了會。

他們看出了些道道,因為很快電視上那男孩開始“實話實說”了。

“哎哎!有人說道,你聽他說些什麼?”很快有人說話了。

“我聽了我也看了,是不錯,大實話。”有人說。

“傻逼,小傻逼一個……”有人說。

“要人人都像他奸商貪官就成鳳毛鱗角了。”

“成鳳毛鱗角還不好?”

“我又沒說不好,不要說風毛鱗角,就是比現在少一半,咱們老百姓也要好過多了,你看報了吧就前幾天的報,沒看報電視總看了,萬寧一副市長老婆叫人殺了,警察前去破案,從他家搜出百多萬錢財。刑事案牽出一個貪汙案……”

“多了,這種事多了……”

“我說吧。”

“滿街跑著的都是兔子,誰撞到槍口上誰倒黴。”

“嘖嘖,才一個副處,就一百多萬!”

“那有什麼,漆火貴一個正處有上千萬哩。”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他們不再顧及那屏幕了,他們當然也不再管碗裏那些吃食。

後來米克和那個漂亮的女主持人說了些什麼,他們沒聽到。他們不再關心那些。

得南一直一字不漏地聽著,他家那台電視不算大也不算小,是那種索尼彩顯,清晰度很高。

得南和許多人一樣,在滿懷期待的等待之後看到和聽到了米克在電視台直播室製造的意外。

“你看他那麼說。”得南說道。得南一個人在臥室裏,他跟自己說話。

“唉唉!”他說。

後來他不說了,他四顧看了看發現原來身邊沒人就不說了。他過去把電視關了。然後在屋裏狠狠頓了幾下腳。

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

米克的快樂像一隻鳥,很快地就從他身上飛走了。

很快米克就不輕鬆了,很快他就沒有那種痛快的感覺。

他沒想到父親會暴跳如雷,他沒想到父親會衝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米克回家比較晚,他和女主持人去吃夜宵了。他沒想到女主持人會請自己吃夜宵。女主持人說:“米克,我請你吃夜宵。”米克愣了一下,他後來還是點了點頭。女主持人開著車把他帶到“中國城”,那地方的夜宵很出名。

“我很少請人吃夜宵,都是人家請我。”女主持人說。

“再說,今晚的節目從某個角度來說算是失敗了,我好像沒什麼理由請你是吧?”她笑著說。

“那你請我?!”

“我覺得你很難得,說實話我做的這檔節目嘉賓中沒人像你這麼勇敢。”女主持人說。

“勇敢?你說我勇敢?”

“那是,你知道說真話本來就不容易,在那麼個場合說真話就更不容易了。”

“不那麼說我難過我不自在。”

“所以我說你是個難得的好男孩,所以我請你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