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治經改經
改治北本《涅槃經》《大般涅槃經》又稱《涅槃經》、大本《涅槃經》、北本《涅槃經》,該經言語拙樸,謝靈運與慧嚴、慧觀改治《涅槃經》,主要工作包括兩方麵:一是依六卷《泥洹經》將北本之品目進行調整;二是文字上將北本改“質”為“文”。湯用彤先生曾將“北本”、“南本”、六卷《泥洹經》加以排比雲:“南本依六卷《泥洹》將北本之前五品分為十七品。《泥洹》有《大身菩薩品》第二。惟《泥洹》、《序品》述佛將入滅時,一切大眾均來頂禮,大身菩薩為頂禮者之一。南本以並入《序品》。故其前十七品當六卷之十八品也。”其文字上之改造,元康《肇論疏》卷上《序》雲:“謝靈運文章秀發,超邁古今,如《涅》元來質樸,本言‘手把腳蹈,得到彼岸’。謝公改雲:‘運手動足,截流而度’。”這是一個著名的例子。改治後的南本語言上更加精美。
注《金剛經》謝氏篤好佛理,不僅改經,還曾為經作注。謝注今不存,推測謝靈運為《金剛般若經》作注的時間,當在其早年,即《涅槃經》(包括六卷《泥洹經》)傳至中土之前的東晉時期。因為此前才是《般若》學的興盛時期,此後由於《涅槃經》的崛起,學術界的興趣轉移到了佛性論的討論,故謝氏注《金剛般若經》當在劉宋代晉之前,而李儼《金剛般若經集注》稱謝氏為“晉室謝靈運”,也說明當在劉宋之前。
(三)山水詩中的佛教思想
皎然《詩式》雲:
“康樂公早歲能文,性瑩神澈。及通內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詩,發皆造極,得非空王助邪?”
兩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情性,不睹文字,蓋詣道之極也。向使此道,尊之於儒,則冠六經之首;貴之於道,則居眾妙之門;崇之於釋,則徹空王之奧。
明確指出了謝靈運詩歌創作受佛教的影響。大謝詩歌成就主要在山水詩上,因此佛教對謝的影響主要也在山水詩上。
謝靈運以佛入詩的山水詩中山水描寫與議論並不和諧,這也是謝氏詩歌的通病,如《石壁立招提精舍詩》幾乎是宣講佛理的講義,但他也有一些寫得較好的佛禪詩,在自然風光的描寫中自然流露出宗教意識,像《石壁精舍還湖中作詩》即較自然地表達出世事無常的情緒。佛教影響到謝靈運還在於佛教的思維方式的影響,主要來自於慧遠的“顯法相於其境”的認識。慧遠認為“法身”——佛性本體是微妙難言的,但又能寄身於萬物之中,即“神道無方,觸物而寄”,各種有形的事物都是“法身”的體現,而“整個有形有名的世界萬物,正是由於它體現了那至精至妙的神明,因此是極為美麗光輝的”。慧遠強調了“形”的美麗精妙對表現“神”的重要性,體現了比較清晰的美學思想。《萬佛影銘》第一首雲:
廓矣大象,理玄無名。體神入化,落影離形。迥暉層岩,凝映虛亭。在陽不昧,處暗愈明。
描繪了體現佛性本體的佛影的形象之美。“慧遠以世界萬物的美為佛的精神的感性體現,顯然還包含著一個重要的思想,那就是認為美是‘神’表現於形的結果。這也意味著美包含兩個相互聯係的方麵:一個是‘形’,另一個是‘神’,而‘形’是‘神’的表現,美為‘形’與‘神’的內在的合一。”所謂的“神”就是本體,“形”則是形象。銘語第四首雲:“跡以像真,理深其趣”,也就是說能夠由具體的形跡去體認真理,通過佛影的形象可以體悟佛性,“形象”乃是本體之“神”的直觀體現。李澤厚說:“慧遠基於形神關係的對美與藝術的認識,應當說是中國美學史上的一大進展,因為它在理論上明確區分了構成美的感性(形)與理性(神)兩大要素,並指出美與藝術是這兩大要素的統一,感性的東西隻有在它成為內在的精神性的東西的表現時才可能成為美。”
謝靈運接受了慧遠的顯法相於境的思想,並把它發展成“以形傳心”的美學思想,通過具體的形象去表現微妙的神,這種美學思想很明顯地體現在謝氏的山水詩創作實踐之中,如《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
朝旦發陽崖,景落憩陰峰。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鬆。側徑既窈窕,環洲亦玲瓏。俯視喬木杪,仰聆大壑淙。石橫水分流,林密蹊絕蹤。解作竟何感,升長皆豐容。初篁苞綠籜,新蒲含紫茸。海鷗戲春岸,天雞弄和風。撫化心無厭,覽物眷彌重。不惜去人遠,但恨莫與同。孤遊非情歎,賞廢理誰通。
這首詩描繪了湖中所見的自然山水景物之美,由景物的觀賞和描寫中引發出情理的感受和體驗,葉維廉論述這首詩說:“此詩仍未脫解說的痕跡。但此詩的解說方式是獨特的,頗近後來公案的禪機。”如詩人對“解作竟何感”之問,答曰:“初篁苞綠籜,新蒲含紫茸。海鷗戲春岸,天雞弄和風。”這很像雲門文偃的問答:
問:如何是佛法大意?
答:春來草自青。
類似的詩例還有唐代王維的“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之句,也就是以形象的展現代替對本體的演繹和說明。這是對慧遠形象本體之學的創造性發展在詩歌寫作中的體現。在對自然景物形象美的描繪中體悟哲理的境界的作法在其山水詩寫作中體現得相當普遍,如《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遊子憺忘歸。出穀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慮淡物自輕,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詩歌描寫了湖周圍的山水美境,林壑、雲霞、芰荷、蒲稗各自的自然美景,最後四句所謂的“理”、“道”詩人並不加以說明,而指引讀者從詩歌所描繪的美景中去體悟,即從山水形象中體悟佛理。
慧遠形神思想從本質而言乃是一種宗教哲學。謝靈運創造性地將慧遠形象本體之學發展成為山水審美思想。從謝靈運山水詩的寫作實踐來看,其詩歌凸顯了山水形象美的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