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六朝僧人之詩(2 / 2)

透過這首詩我們看到一幅“高人隱逸圖”。詩人表示向往山林水涯,與“幽人”優遊行歌,在離世絕俗的環境裏洗落凡情,度過“近非域中客,遠非世外臣”的逍遙淡泊的人生。這裏沒有佛語,但那種“虛且真”的境界,顯然有佛教空觀和無常感的影子。支遁的佛教理解是把老莊的虛玄境界融入般若空觀,也是在這一點上,他的詩比較一般玄言詩有所創新。而且此詩的一些詩句對仗工整,意境高遠,寄玄理於山水之中的寫法對後世山水詩創作產生了不小影響。

除山水詩外,支道林還有一些讚佛詩,以詩歌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佛學思想,如《善思菩薩讚》:

能仁暢玄句,即色自然空。空有交映跡,冥知無照功。

表達了“即色是空”的思想。

僧詩另一方麵對詩歌的貢獻體現在詩中出現的一種新的思維方式。慧遠輯錄有《念佛三昧詩集》,序曰:

夫稱三昧者何?專思寂想之謂也。思專,則誌一不分;想寂,則氣虛神朗。氣虛則智恬其照。神朗,則無幽不徹。……鑒明則內照交映而萬象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聞見行焉。於是睹夫淵凝虛靜之體,則悟靈相湛一,清明自然……

這裏描寫了以禪境入詩的特殊境界:通過專思寂想而反照心源,寂而後定,定而後慧,這乃是後來所謂“取境”、“照境”、“造境”觀念的濫觴。這在創作實踐上則是對當時詩壇流行的“玄風”的突破,更開後來唐宋人以禪入詩、詩禪交融的先河。慧遠較可信的作品有《廬山東林雜詩》:

崇岩吐清氣,幽岫棲神跡。希聲奏群籟,響出山溜滴。有客獨冥遊,徑然忘所適。揮手撫雲門,靈關安足辟。流心扣玄扃,感至理弗隔。孰是騰九霄,不奮衝天翮。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沈德潛《古詩源》稱此詩“自有一種清奧之氣”。此詩在寫法上上承支道林,下開謝靈運,對後人影響深遠。

中國文學史上一般認為首創山水詩體的是謝靈運,但沈曾植指出:

“老、莊告退,山水方滋”,此亦目一時承流接響之士耳。支公模山範水,固已華妙絕倫;謝公卒章,多托玄思,風流祖述,正自一家。

沈氏指出支遁已經“模山範水”且“華妙絕倫”,即認為他在山水詩創作上有開風氣先之功。山居樂道乃是六朝僧侶的一種傳統,僧傳裏有許多這方麵的記載,支遁就曾有《詠利城山居》表達歸返林嶺、山居樂道之情。他在《八關齋詩三首序》裏說:

……餘既樂野室之寂,又有掘藥之懷,遂便獨往。於是乃揮手送歸,有望路之想。靜拱虛房,悟身外之真;登山采藥,集岩水之娛……

在這裏山水之遊是“悟身外之真”的機緣,自然風光的描寫之外透露的是佛玄之意。

除支道林、慧遠等名僧外,南北朝時能詩的名僧還很多,如晉帛道猷、竺僧度、釋道寶,宋之湯惠休,齊之釋寶月,梁之釋寶誌、釋法雲,陳之釋慧標等。他們的作品按內容來看大致可分為四類:悟道詩、言情詩、山水詩、詠物詩。先看悟道詩:

金繩界寶地,珍木蔭瑤池。雲間妙音奏,天際法蠡吹。

這類詩歌多從修行的角度出發,提出自己的悟道觀點或描寫彼岸的理想世界,上麵這首無名氏的《淨土詠》即是對淨土世界的描繪。此類詩歌多是以佛語入詩,是披著詩歌形式的佛教講義,藝術成就大多不高,偶爾雜有以禪趣入詩的,如惠標的《詠水詩》:

驪泉紫闕映,珠浦碧沙沉。岸闊蓮香遠,流清雲影深。風潭如拂鏡,山溜似調琴。請君看皎潔,知有澹然心。

此詩為以水喻禪心之詠物詩,主要在強調心性像鏡水一樣清淨。前三聯從多方麵描繪水的美好性狀:它輝映宮闕,衝激珠浦,沉澱碧沙,它飄送蓮花芳香,映照清澈的雲影,它如明鏡般晶瑩,它還像美好琴弦彈奏動人曲調。後聯則以擬人法指明它的皎潔來自它的淡然之心。在這裏詩人借水來比況清淨的道心,不著禪語而盡得禪理,不過這類作品並不多見。

在南朝文學重抒情的大環境下,這時期佛教徒也寫有純抒情詩,它與文士之作相近,稱不上佛教文學,故在此不多涉及。南北朝僧詩創作中成就最高的還是山水詩,支道林、慧遠的名篇均屬此類,另外此間山水詩的名篇還有一篇值得提及,盡管它的佛教色彩並不明顯,這就是帛道猷的《陵峰采藥獨興為詩》:

連峰數千裏,修林帶平津,雲過遠山翳,風至梗荒榛,茅茨隱不見,雞鳴知有人,閑步踐其境,處處見遺薪,始知百代下,故有上皇民!

這篇作品對仗工整,抒情流暢,較支遁、慧遠作品少雕琢之氣。宋代秦少遊詩雲:“菰蒲深處疑無地,忽有人家笑語聲。”僧道潛號參寥,有雲:“隔林仿佛聞機杼,知有人家在翠微。”其源即出於道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