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前排的廖盛東忽然說,他抄的那本《少女之心》不見了。這一下非同小可。是不是被老師發現沒收去了?這不是沒可能。在很多方麵,老師似乎總有一種特異功能。比如站在講台上掃視了一遍,就知道他們誰做了壞事誰沒做壞事。到了期末,他一寫評語,他們大氣都不敢喘。從小學至今,幾乎每一個班主任都在他的評語欄裏寫道:學習成績良好,但紀律自由散漫,望下學期改正。還有,他們書包裏的彈弓、連環畫,經常會不翼而飛,沒過多久,卻發現它們都堆放在老師的辦公桌上。不用說,他們中間有“內奸”。內奸把情況報告了老師,並把他們的“罪證”也偷去送上了。老師這一招,厲害就厲害在,即使那個家夥從他們的書包裏偷了東西,他們卻不敢告訴老師。大家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這兩天,像兔子一樣豎著耳朵,隨時在等著老師把他們叫去狠狠批評甚至還有更嚴重的後果。但奇怪的是,兩天後,廖盛東的那本《少女之心》又回到了他抽屜裏。
廖盛東平時不愛說話。他說他們家的人都不愛說話。他一個哥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當陪酒員,據說喝好多酒也不會醉。廖盛東周圍都是女生,難道是她們偷了?不可能。她們看上去像偷東西的人嗎?尤其是《少女之心》。最可能的是,老師在等著他們去“坦白從寬”。他希望像上課時那樣,他在講台上說,這篇文章通過××這麼一件事,抒發了作者——他拖長聲調,大家馬上大聲接上:熱愛祖國大好河山的思想感情。老師就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現在,誰敢去向老師承認呢?凡是看了這本書的同學,每天都如坐針氈,連葉洪海都蔫蔫的。他已經很少到寢室裏來過夜了。他們每天都認真地研究和注意著老師的臉色,上課從來沒有這麼聚精會神。書包裏還有《少女之心》的同學,偷偷把它撕成碎片,扔到廁所裏去了。然後才像個三好學生似的正襟危坐。又過了好幾天,才敢放鬆臉部的肌肉笑幾聲。好在大船快要攏岸,這個學期快要結束了。他們望眼欲穿,已經伸出了手想抓住什麼或做好往岸上跳的準備了。但他手上的問題,卻越來越嚴重了。隻有手,才能讓他飛翔起來,然後大夢初醒。他陷入了某種惡性循環。
快期末考試時,班主任何老師說,大家要做一次體檢。為什麼要體檢呢?何老師說,這樣,可以知道哪些同學的身體有問題。什麼叫有問題呢?會有什麼問題呢?上課頭昏和想睡覺算不算問題?爛嘴角和剛吃飯又餓了算不算問題?尤其是,他那件事算不算問題?那天他無意中掀開被子,發現床單上有許多斑點,他趕緊把它捂得緊緊的。他不喜歡別人到他床上來坐,也不喜歡去坐別人的床。他們一坐在他床上,他就心驚肉跳,擔心他們猛地把被子掀開。還有,有了問題會怎麼樣?會不會開除或把名字寫在大字報上?學校有一麵牆,就是專門用來張貼這類白紙黑字的。等等這些,老師並沒有說。還是葉洪海懂的多,下了課,他大聲說,體檢就是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要檢查,連女生跟沒跟人睡覺都能檢查出來。
他一晚沒睡好,第二天一早浮腫著眼泡起床洗臉,由老師帶他們到縣城醫院體檢。他從未去過縣城的醫院。到處都是白色,白得那麼耀眼。每個人都發了一張表,老師讓他們按順序到各個科室去檢查。老師早已把他們的名字寫好。看來,這一關無論如何是躲不過的。他懵懵懂懂跟在其他同學後麵,檢查了五官、心肺,測量了身高、聽力、視力、是否色盲、肺活量、血壓。但那個把男女同學分開檢查的地方他一直不敢進去。他在外麵徘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從裏麵出來的同學,一個個臉上通紅,但他們馬上又如釋重負,因為他們已勝利完成體檢任務,可以回去了。老師在催促,學校包來的客車在醫院門外嘟嘟打喇叭。
他終於戰戰兢兢站在醫生麵前了。醫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解開褲帶。他難為情地低著頭。醫生又說了一遍。醫生說,還褪。醫生說,再褪。見他這麼磨磨蹭蹭的,醫生不耐煩了,用力把他的褲子往下一扯,於是他的那個地方就完完全全地,無地自容地,在所有人的麵前暴露了出來。
忽然,他聽到旁邊的檢查室裏響起了尖叫,緊接著是一種柔軟物體的沉悶著地聲。他聽人說,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他很快知道,是隔壁班裏一個叫李愛紅的女生從樓上跳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