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國家大事(3 / 3)

半後晌,女人又早早把孩子們從學堂裏叫回來,安頓了一遍,便打發去住姥娘家。女人把兩個閨女一直送到村口上,回來時,馬三狗看見女人眼睛紅紅的。馬三狗想,女人一定是又悄悄哭了一回。結婚這麼多年,平日見女人不起塵不動怒,做什麼都不爭個長短,馬三狗以為女人天生就是柔弱的、沒主見的,可經了這件事,馬三狗才發現女人原來是一個極有主見、極剛強的人。除了原有的感激,馬三狗對女人忽然產生了一種敬意。做晚飯的時候,女人多蒸了一鍋饅頭。女人說這幾天她不在,男人不待要做別的,就蒸了吃。女人又燒了一鍋水。馬三狗不明白女人燒水幹什麼,便問。女人說,明天要去縣裏做手術,身上髒髒的怕人笑話。女人說完竟有點羞澀。結婚這麼多年,馬三狗沒見女人洗過身子,更不用說給女人搓背了。女人每次洗身子總要把他和孩子們打發走,女人嫌難為情。水燒熱了,女人讓他去南房取平日洗衣服的大鐵盆子,他取過來,替女人舀好水,卻沒有像往日那樣離去。女人看他一眼,臉有點紅,竟沒有攆他走。把窗簾拉好,女人背了身子脫光了坐在大鐵盆裏。

燈光是明亮的,水汽是潮濕而迷蒙的。他看見女人雪白的身子隱約在霧氣中,恍如電影《牛郎織女》裏的仙女一般,竟癡呆了半天。女人輕輕地碰了他兩下,他都沒有覺察。女人再碰他一下,讓他幫著搓一搓背,他才回過神來,他輕輕地搓著女人的背,他神奇地發現女人的身子竟是那樣的光滑和細膩,他奇怪這麼多年自己怎麼竟沒有發現。女人洗完了,要自己擦身子,他堅決地搶過毛巾,他要親自替女人擦。女人沒有堅持,索性垂了眼簾,任由他擺布。他輕柔而仔細地擦著自己女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他的心中充滿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憐惜、疼愛和癡迷。就連洞房花燭夜,他也沒有被這樣深刻地震撼過。整整一個小時,他就這樣蹲在地下,一點一點地擦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的身子。他多麼希望這樣的時刻能夠無止無境地延長下去啊!擦幹女人的腰身,他又擦到女人的小腹。那小腹裏雖然曾孕育過兩個生命,卻依然平坦而富有彈性。他輕輕地摸著它,接著又把臉貼上去。他想起當年女人懷第一個閨女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摸著它,當年女人懷第二個閨女的時候,他依然是這樣摸著它。可是明天,有人就要在這上麵拉一個口子,然後給上麵留一串永遠也無法消失的傷痕,然後女人就再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女人了。這個念頭像電光一樣在腦海裏閃過,馬三狗一下子被震呆了。

女人靜靜地立在那兒,體味著男人無邊無際的愛憐和體貼,女人覺得心兒像水一樣輕輕蕩漾,女人想,要是一輩子都這樣,就是死一千次也值了。男人和女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淌。當大紅櫃上的座鍾敲十下的時候,男人和女人都被嚇了一跳。

女人深情地望了一眼蹲在自己腳下的男人,女人看到一雙像受了驚嚇的孩子般絕望而孤立無助的眼睛。

當鄉裏的吉普車開進黃草坡的時候,黃草坡的大部分人家還沒有做早飯。

最早發現這輛車的是住在村東頭的三財老漢。三財老漢像往常一樣拾了一籮筐糞順著官道往回走,快到村口時看見這輛綠甲殼車拖了一溜灰塵趕上來。三財老漢邊讓道邊心裏嘀咕,鄉裏又有啥緊要事這麼早來村裏公幹。待他回了村時,看見車停在村長馬三狗街門口,又看見馬三狗的女人似乎剛閃身上了車。當然也沒細想,回了家跟家人一提,女人們一下子便想到了結紮上頭。等到三財老漢一家人和村裏所有老老小小趕到村長馬三狗街門口時,車已經走了一小會兒了。眾人看見村長馬三狗木木地立在街門口發呆,一時不知該安慰些什麼。雙方僵持了片刻,或許是馬三狗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便空洞地望了眾人一眼,轉身慢慢走回自家街門。眾人又呆了片刻,不知誰喊了一句,大家送送三狗嫂子。幾個老者進去陪馬三狗,剩下的人便向村口湧去。村口外有一個大土包,眾人爬到土包上,看見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伸向無邊無際的晨霧裏,一個若隱若現的小蟲正緩緩蠕動,許多人眼裏淌下了淚水。

那一個早晨,黃草坡的許多人家沒有吃早飯。到了中午時,仿佛是約好了似的,黃草坡又有許多人家破例做了最好的飯菜,爭著去請村長馬三狗。村長馬三狗哪兒也不去,隻燒了兩瓢水,蒸了兩個女人臨走前做好的饅頭。第二天,明知道村長請不動,許多女人還是心甘情願地做了好吃的,早早讓自家男人給馬三狗送去。山裏的男人不會說客套話,包括馬三狗,自打當了村長,村裏人雖然沒有明著反對的,但馬三狗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受到全村人的真心實意的擁護和愛戴。他想說幾句什麼,但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於是他便和男人們默默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在彌漫的煙霧中,他們彼此靜靜地體驗著那種似乎很久遠了的感情。

從第二天上午開始,便有人去村口的大土包上張望。天黑了,人們聚到馬三狗家說,今天怕是不回來了。又說了會閑話,便各自散了。送了眾人,正準備關街門,暗影裏忽然閃出一個人,還沒待看清是誰,就嗅到一種特別的香味,馬三狗心裏咯噔一下。黃妙花從暗影中閃進院子裏來,用背頂上街門,輕輕地喘息著。馬三狗忽然感覺到一種從未經曆過的膽怯和慌亂。他索性閉上眼睛,任由黃妙花像一條蛇一樣纏繞著自己……

仿佛隻是一刻,又仿佛過了很長時間,他聽見黃妙花語無倫次地說,三狗哥,這些天我夜夜都在想念你,我一直盼著這樣一個日子,我要好好地侍候你,要是你願意,我還要為你生個兒子,誰也攔不住我,唉,從今往後,就是給你當牛做馬,我也心甘情願。

遠處誰家的牛長哞了一聲,又有誰家關街門的聲音,一輪半圓的月亮架在濃密的葡萄架上,月光斑斑駁駁。聽著這樣掏心掏肺的話,擁有這樣一個嬌柔似水、自己深愛過的女人,馬三狗神馳情迷。他想起那年高中剛畢業,黃妙花唇紅齒白,英姿勃發地出現在農田基本建設工地上的情景;他想起出嫁那天,黃妙花長辮盤頭,一身火紅,愈顯得麵如桃花、質如楊柳般的嬌豔;他還想起為了黃妙花,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永遠羞於向人啟口的美夢。如今,這個女人就貼在自己胸前,她軟軟的手臂正蛇一樣纏在自己脖子上,她含淚的眼睛正癡迷地望著自己,隻要自己一句話,或許,哪怕隻是一個不易覺察的暗示,她就會迫不及待地獻身於自己。那是怎樣的柔情和激情,那是怎樣的勾魂和攝魄啊!

馬三狗已經有些動搖了,馬三狗就要不顧一切地投入這個女人充滿誘惑的懷抱了。忽然,一雙幽幽的眼睛就像天邊那顆幽幽的星星一樣閃現在他的眼前,馬三狗心裏猛然打了個激靈。馬三狗想起自己的女人,為了自己,或許她正躺在醫院冰涼的手術台上,一把鋒利的刀正切開她的身體,血正像泉水一樣往外湧,而自己卻在她受苦受難的時候,背著她跟別的女人尋歡作樂。馬三狗正在融化的身體忽然僵在那裏,他覺得自己豬狗不如。

馬三狗的女人是在第四天半後晌被鄰村的小四輪拖拉機捎回來的。據說,鄉裏的吉普車因有些重要事顧不上親自來送了。當看見自家女人半躺在鋪著床舊被褥的車廂裏,麵色蒼白、悲喜交集地望著自己時,馬三狗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麵紅了眼睛。女人掙紮著扶著車廂欄杆,想要下車自己往回走,馬三狗遲疑了一下,埋了頭慢慢地把她抱了起來。除了結婚那時候被眾人強迫著抱了一回,馬三狗是第二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自己的女人。女人輕柔地像一隻貓一樣蜷在自己懷裏,臉色因為羞怯有點泛紅。想著那天夜裏和黃妙花幾乎釀成大錯,馬三狗再次覺得自己豬狗不如。

或許是為了贖罪,從來不幹家務活的馬三狗承攬了家裏的一切雜活。女人見他笨手笨腳,想要下炕幫他,每次都被他溫和地拒絕了。一連幾天,天天家裏人山人海,老婆婆老奶奶們一心一意想要安慰這個心好命苦的賢惠媳婦;姑娘媳婦們則一半心事是想安慰安慰病人,另一半心事是想要探個究竟。看見結紮不過隻是在肚子上劃一個寸數長的口子,又看見馬三狗女人的臉一天天紅潤起來,村裏女人們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有幾個家裏孩子多,又害怕罰款的女人甚至動了結紮的心。

馬三狗女人肚子上的刀口漸漸長好了,但挺腰的時候仍有些疼,於是便不敢用勁挺腰。又過了半個月,傷口是完全長好了,而且也超過了醫生吩咐應該休息的日子,馬三狗的女人便試著往起站。大約是躺的時間太久了的緣故,一開始,覺得頭有點暈,腳下似乎踩著棉花一般,試了幾次以後,便站穩了,但腰仍然挺不直。再過了幾天,已經能下炕幹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了,但腰卻是再也挺不起來了。

看看秋天到了,地裏的一些大秋作物已經能夠收割,村裏幾乎所有能動彈的勞力都下了自家的責任田,馬三狗女人知道自家男人這幾年當幹部寵壞了身子,怕他一個人吃不消地裏的活,便堅持要和他一起下地。一開始幾天還硬撐著熬了下來,到了第四天,不僅腰弓得更厲害,而且肚子也疼得受不了,馬三狗把自家女人用小平車拉回去,打算歇上一天,第二天去鄉裏衛生院看一看。到了第三天,疼似乎輕了一點,馬三狗女人便說啥也不再肯去看病。馬三狗知道女人一方麵是怕耽誤地裏的活,另一方麵也是怕花錢,開導了半天,女人溫溫和和隻是那幾句話,咱又不像城裏人的身子骨那樣嬌貴,哪用得著有一個頭疼腦熱就住醫院,歇上幾天就好了。馬三狗看看勸不動自家女人,又地裏的活逼著,便一個人拉著車下了地。

秋風漸漸涼了,地裏當緊的農作物收割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些不怕凍的白菜蘿卜之類。街上又有了閑站的人,大家便漸漸知道了好心的三狗嫂不僅肚子斷斷續續地疼了這大半個秋天,而且身子也像個大蝦一樣再也挺不起來了。遙想見當年這個女人高高挑挑像青紗帳一樣嬌柔挺拔的身影,又想見她嫁到黃草坡做媳婦這幾年溫順賢惠的美德以及替全村人帶頭做了結紮手術的壯舉,眾人感慨歎息了很久。有說這世道怎麼了,老天爺偏殺好心人,也有說當年自己預料到這身子結紮不得。眾人莫衷一是,而且,女人們的心再次被懸懸地吊了起來。

寒露後的一天,村長馬三狗去地裏割玉米稈回來,走進自家街門,聽見一個很耳熟的聲音正在跟自家女人說什麼,他不禁心慌意亂。走到院子裏的葡萄架下一望,映在自家玻璃上的果然是村婦聯主任黃妙花那既讓人恨又讓人恨不起來的仍顯年輕的身影。膽戰心驚地在院子裏猶豫了半天,馬三狗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看見馬三狗進來,黃妙花既沒有顯得驚慌失措,也沒有顯得不自在。她停下正在說著的話頭,關切而略帶些責備地對馬三狗說,三狗哥,你看嫂子病成這個樣子了,你還一直讓拖著,將來落下大病後悔也來不及了,剛才我跟嫂子說好了,過兩天去縣裏大醫院檢査檢查,也不用花冤枉錢,我兄弟有個同學在醫院當主治大夫哩。馬三狗蹲在地下埋了頭默默地抽煙,一句話也不說。兩個女人又拉了會家常,一會兒黃妙花要走了,馬三狗女人堅持要下炕進一送,黃妙花攔著不讓,最後女人到底還是下了炕,陪著黃妙花一前一後走出屋子。望著自己曾經深戀過的那個女人豐腴而勻稱的身影以及跟自己相濡以沫十幾年,曾經挺拔但如今卻佝僂不堪的女人的身影相繼消失在街門口的葡萄下,村長馬三狗悲從中來。

過了兩天,村東販白麵的王臭小歇了一天生意,把婦聯主任黃妙花、村長馬三狗和馬三狗女人拉到縣城。先到縣委大院找黃妙花的兄弟,一個電話打過去,黃妙花兄弟的同學正好當班。黃妙花兄弟給找了個吉普車把眾人送到醫院,也沒有掛號排隊,直接就進了診斷室。那同學問了病曆,摸了半天肚子,又檢查了好幾項,最後把黃妙花叫到一邊嘀咕了半天,黃妙花回來時,臉白白的,說不出一句話。馬三狗女人從病床上摸索下來,係好衣扣,由於腰弓著,後麵的衣襟翹得很高,像一個羅鍋。她艱難地轉過身,急切地望著黃妙花。黃妙花的頭垂得更低了。馬三狗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低低問,到底咋個樣,要不要緊?黃妙花帶著哭腔說,醫生講手術做壞了,裏麵粘連了,現在又感染著不能做手術,怕是這輩子再也挺不起腰來了。聽完這話,馬三狗女人第一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從縣城回到村裏,馬三狗女人好像換了一個人,整整兩天兩夜坐在炕上不吃不喝,隻是失神地落淚。馬三狗雖說當了五六年村長,但到底沒臨過大事,想不出個辦法,整日隻是埋了頭長籲短歎地抽悶煙,實在憋得不行,就到收割後荒涼地田野上遛上一遛,狼嗥似的吼一嗓子。

最先對這件事做出猛烈反應的是馬三狗的老丈母。這個年輕時就以潑辣聞名鄉裏的老婦人擰著一雙小腳一踏進馬三狗的院子,就跳起來破口大罵,直罵得馬三狗靈魂出竅、呆若木雞。罵夠了,老婦人抱著苦命的女兒哭了一場,便鬧著要去鄉裏找王書記賠人。馬三狗想想自己畢竟是個黨員,又是村長,怕影響不好,便攔著老人沒讓去,他說過幾天他自己親自去,鄉裏總不會不管的。

第一次去鄉裏,正趕上開會,馬三狗在院子裏等了半天,看見會一下散不了,便如釋重負地往回返,等到走回黃草坡望見自家街門時,才想到老丈母麵前不好交代,躊躇著半天不敢回家。後來硬著頭皮一進門,老丈母果然劈頭就問鄉裏的反應,馬三狗撒了個謊說鄉裏領導都去縣裏開會了,老丈母便催他第二天再去。第二次去鄉裏,正趕上鄉裏王書記要調回縣裏當什麼局長,聽了馬三狗的訴說,王書記歎息了半天,又安慰了半天,王書記最後說,等我和鄉裏其他領導碰個頭,這事鄉裏一定會管,過幾天你再來吧。懷揣著王書記溫暖的話語,馬三狗很感動地回到村裏。自以為走的橋比馬三狗走的路還要多的老丈母,對馬三狗過早的高興很不以為然,她叫馬三狗小心讓人家哄了。馬三狗很為王書記辯解了半天。

又過了五天,馬三狗如約去找鄉裏王書記,去了才知道王書記兩天前就調回了縣裏,鄉裏趙鄉長當了書記。馬三狗找見趙鄉長,見趙鄉長屋裏門庭若市,等眾人走了,馬三狗又把女人的事和王書記的話說了一遍。趙鄉長聽了麵有難色,敷衍了半天,說,鄉裏財政很困難,幹部們工資也快發不起了;又說,這事雖然很值得同情,但政策上又沒有明確規定該怎麼辦,等大家再碰碰頭看。從趙鄉長辦公室出來,馬三狗心裏空蕩蕩的,有一種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

天氣越來越涼了,到小雪的時候,馬三狗來來回回往鄉裏跑了十來趟,鄉裏推推諉諉到底也拿不出個意見來。馬三狗從充滿信賴到不知所措到逐漸失去信心,最後抱了一絲希望踏上了赴縣裏找王書記的征程。王書記雖然回縣裏做了官,但依然和藹和讓人充滿信賴。王書記把他安頓得住在縣招待所,又在縣招待所陪他吃了四菜一湯的晚飯。王書記說,這飯的標準是縣團級的待遇哩,王書記又說,雖然他不管鄉裏麵的事情了,但他可以替他向分管計劃生育的張副書記彙報,相信政府不會不管的。聽了王書記的話,馬三狗的心裏再次變得溫暖了起來,躺在縣招待所雪白的床鋪上,馬三狗想,老丈母到底是頭發長見識短,這縣城沒有白來。

第二天早上,王書記派辦公室小彭陪馬三狗吃了飯,又派司機小杜把他接到辦公室。當著馬三狗的麵,王書記直接就要通了張副書記的電話。馬三狗坐在屋裏長木椅上,聽見王書記說了自己的事情,又聽見王書記連說了幾個好吧好吧。馬三狗不知道電話那頭張副書記說了些什麼,但馬三狗相信這事情既然驚動了縣委副書記,定會有一個好的結果。王書記放下電話,拿起旁邊的水杯輕輕地喝了幾口水,馬三狗緊緊地盯著王書記的一舉一動,心裏再次變得緊張起來。這杯水似乎喝了很長時間,王書記終於放下杯子慢言慢語地說,這件事情張副書記也很重視,可這方麵文件上確實也沒有什麼明確規定,張副書記的意見是你這個事情政府一定要管,但首先,你必須得有一個地區或者省一級的醫院證明,證明你女人確實是做手術做壞了。這樣,大家管起來顯得有理有據。王書記說完,見馬三狗依然愣在那兒,便離開辦公桌走到馬三狗旁邊,拍拍馬三狗的肩膀說,三狗村長,這事你不要擔心,過幾天回去,陪你女人去地區醫院檢查檢查,隻要證明開回來,我一定給你個滿意的結果。

馬三狗神情恍惚地回了黃草坡村。

第一場雪消融了的時候,馬三狗扶著身體佝僂、憔悴不堪的女人乘上了南下地區的汽車,村裏送行的人們目光淒切、神情黯然。婦聯主任黃妙花又托兄弟的同學給在地區醫院當大夫的同學寫了個條子。

馬三狗扶著自己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在這個車流如水、高樓似林的繁華城市街上,茫然無措,心裏第一次覺得鄉裏人和城裏的比起來真的如同草木一般。城裏人高貴而匆忙地幹著自己的事情,馬三狗低聲下氣地問了好幾個人,都沒弄清地區醫院的位置,最後,花了比來時候的車費還要貴的價格,才被一個臉上還有點笑容的蹬三輪車的中年漢子拉到地區醫院。下了車,才知道醫院已經下了班,問了幾家附近的旅館,發現價錢比住金鑾殿還嚇人,夫妻兩個坐在路邊發了半天呆。看著夜漸漸暗了下來,才一咬牙住了一家自稱是雲山縣老鄉開的車馬店。第二天早早步行去了醫院,那大夫本待應付幾句,見他們實在可憐,就說,下午再過來吧。馬三狗和女人坐在醫院台階上等了一中午,中間馬三狗女人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好說歹說,還是被一個戴紅箍箍的老太婆罰了五角錢。那老太婆一轉身,馬三狗女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馬三狗女人說,咱回吧,是死是活我也認了。馬三狗其實也很想回,但想想沒有說出口。

下午,那大夫還算和善,問了問病因,又給檢查了一會兒,最後生氣地說,這縣裏的醫生簡直不把人命當回事,這麼小的手術怎麼能做成這樣。馬三狗見那大夫向著自己,便說出了縣裏讓開證明的事兒。那大夫有些為難,說,我出去跟領導商量商量。一會兒回來了,那大夫說,這病也很難說就是手術的問題,證明很不好開,你們要是想住下治一治,我倒可以幫個忙。馬三狗女人又求了半天,那大夫實在沒辦法了,才說了實情。那大夫說,實話跟你們說吧,你們這事不隻是開個證明的問題,而是要擔很大責任的問題,將來縣醫院跟我們打起官司來,事情就不好處理了。馬三狗見人家確實有難處,便問,去省裏醫院給開不開證明?那大夫笑了,那大夫說,我是看你們可憐,才跟你們說實話,就是到了北京,也沒人給你們擔這個責任。馬三狗想想也有道理,就死心塌地地跟女人往回返,到縣城裏下了車,也沒有再去找王書記。

過了幾天就是大年,那個年馬三狗一家過得惶惶,爆竹也沒響,新衣服也沒換。到過完正月,又快耕地送糞了,馬三狗的小舅子忽然開了個小四輪拖拉機拉著老丈母來了。老丈母把馬三狗數落了一番,又抱著女兒哭了一場,最後一抹淚說,俺就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