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到家的時候母親正滿臉焦慮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她進門,她的臉色舒展了一下:“蘭子,前天聽說李木來找你了,都說些什麼?”梅蘭說:“沒說什麼。”母親歎了口氣:“也難怪他心裏憋氣。真要說起來,這孩子也怪受委屈的。”梅蘭有些生氣:“媽你說些什麼,他有什麼委屈的?總不能因為他想娶我,我就非得嫁給他呀?”母親說:“——哎,這幾天我老是想起你爸在世時的事。你倆的事情,你爸可是和他說道過的,結果呢?你中意的是林子銳。現在怎麼樣?還不是分開了。想想你都多大年齡了,二十九了,難道要一直待在家裏不成?”梅蘭說:“在家裏怎麼了?你見我心煩,我就自己搬出去住。”母親說:“真是,兒女大了不由娘,我也就是說說罷了。想想那幾年,你做的那些荒唐事,娘又能拿你怎麼著?”梅蘭聽了心裏一堵:“媽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一天,梅蘭沒有吃晚飯。她關在自己房間裏待了整整兩個小時。等到她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弟弟梅豫剛從學校回來,母子倆坐在沙發上正在低聲嘀咕她的事,可都苦無良策。母親一抬頭,看見她腫脹的雙眼,知道她剛才又哭過了。回家這段時間,她都哭過好幾回了。
母親心疼起來:“蘭子,趕緊吃飯吧,你看你最近瘦成啥樣了。”
梅蘭沒有接腔。她去了一趟衛生間出來後問母親:“有沒有說住在哪個醫院?”
母親說:“你現在要去嗎?先吃過飯再走。”
梅蘭說:“我吃不下。”
母親給兒子使了個眼色。梅豫說:“姐,說在市二院。我和你去吧。”
梅蘭說:“不用。”
母親說:“不吃飯喝點湯也行。今天煲的菌湯,鮮著呢。”
梅蘭喝了點菌湯,麵色泛紅。然後她站在梳妝台前梳理頭發,然後她穿上外套、鞋子,母親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心裏一陣陣地發酸。她叮囑說:“早些回來。”梅蘭說:“媽你不用等我,晚的話我就去學校住,明天要準備期末考了。”母親埋怨:“你這孩子。”梅蘭沒再說話,她一個人出門了。
在馬路上等車的時候她的頭有些暈。出租車疾馳起來,行到空曠的濱河路上時,她的頭暈得更厲害了。她想著林子銳,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不是太過分了?已經過去好久了吧,她還是沒能讓自己的情緒緩和過來。
以前,她就覺得他是一個很傳統的中國男人,甚至有些大男子主義。他在家的時候,很少讓她在夜裏獨立出門,無論多忙,他都要陪著她,即使是,她去赴一個女朋友的約會。後來呢,連這樣的約會也就沒有了。他不僅僅是她的男朋友,更是她的哥哥,父親。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安定的。他再忙再累,也從來不會在她的麵前述說賺錢的艱難,在工作最緊張的時候,他連續一周中就有五天是在飛機上度過的;他知道她小有積蓄,可許多次家裏出現經濟難題,他寧肯外出借錢,也從來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那是你爸留給你的一點念想,別說我不能想,就是你也不能輕易動的。”
她一向知道,在她麵前,他需要保持一個自尊的男人的形象。盡管對於他的這種自尊,她頗不以為意。
他們在一起的幾年中,她覺得自己還算是幸福的。五年的光陰,細細地數起來,充溢著多少內容啊?他和她,已經快融化成一個人了。以前,隻要她在家,她為他刮過多少次胡子,做過多少頓晚餐,甚至,為他剪過多少次指甲啊——在她為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快樂而享受的。她喜歡看著他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懷裏,那麼高大壯實的一個男人,在她的摩挲下像個孩子似的酣睡,甚至會流下口水。她覺得自己是愛他的。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她懷疑過這種愛。她一直不能夠想象,他們可以彼此離開對方。五年了,他們幾乎為對方傾盡了所有的感情。可誰能知道,他會對她施以暴行呢?
一想到那個夜晚,梅蘭的頭就如同針紮一般疼。
手機突然響了,是弟弟打來的。
“姐,你到哪裏了?”
她說:“快到二院了。怎麼了,有事嗎?”
弟弟說:“媽不放心你,要我過來看看。”
車子停頓了下來,她從後視鏡裏看到弟弟在不遠處站著。一輛出租車緩慢加速,從他的身邊駛了過去。
“我一路催著師傅,終於追上你了。”弟弟笑著。
她下了車。路邊的青草散發出芬芳的氣息。她覺得很累,突然想躺到草地裏睡一會兒。
梅蘭說:“弟弟你覺得冷不冷?姐老覺得冷。”梅豫正在旁邊的水果攤上挑水果,聽她說話,一扭頭看了看雙手抱著肩的梅蘭,說:“姐你的氣色不太好。你心事太重了,有些話你說出來會好些。”
年僅二十歲的弟弟說她心事太重,當真把她嚇了一跳。不過,要讓她與一個小自己近十歲的毛孩子談論心事,她確實做不到。
她不說話了,呆呆地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出神。
弟弟挑得很慢,而且還在討價還價。她很有耐心地等他挑好了水果過來。
“媽說你是咱們家裏的公主,真是,連挑水果的事都讓我來做。”
她拍拍弟弟的肩:“好了,姐謝謝你。”
目睹著弟弟坐上了一輛紅色的士,她才向二院住院部走去。走了幾步,她發現自己麵臨著一個問題:“怎麼和他們聯係呢?”她在一團樹影裏站定了,有風輕輕地吹過來。
她終於撥了林子銳的電話,他接起來。她的心跳明顯地加快了。
“是我。”她說。
“我知道是你,梅蘭,你是不是回心轉意了?”
“不,我來看看你們,聽說你們都住院了?”
“誰說的,怎麼可能啊?蘭子,別聽他們瞎說。你是不是跑到醫院裏去了?”
梅蘭有些恍惚起來。“我已經到了二院,你怎麼不讓我去看你?”
林子銳哈哈大笑:“我說蘭子啊,你怎麼能夠相信我會住院呢?你知道,我最討厭醫院那種地方了,真要我住進去,沒病也保準被弄出病來。我就在家裏呢,你肯來看我,我會高興死的……”
她沒聽他說完便掛了電話。她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這個愚弄自己的人是誰呢?難道會是他?林子銳?她越想越氣。難道為了試探她,他真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嗎?
她幹脆發了短信給他:“我現在就過去。你等我。”
星河路上車輛很稀,司機一直想和她搭話,絮絮叨叨地說著天氣和城市建設,看她默不作聲,就止聲了。
僅僅用了不到十分鍾,她便到了。
是他表妹開的門,看到是她,驚奇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梅蘭沒有說話,而是像一隻貓一樣沉靜而快速地上樓。
她其實無法做出判定,如果放到從前,她確信他絕對不會騙她的,但自從那個夜晚之後,她所有的信念都丟失了。
在推開那扇門的一瞬,她的疑惑達到了頂點。身後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是他表妹跟在她後麵上樓來了。她前所未有地喊了一聲“梅蘭姐。”以前她隻叫她“梅老師”。
她看到林子銳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穿著睡衣,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什麼不同。
梅蘭在門口呆立了半天,眼睛如盯著死魚一般盯著眼前的這個人。他那麼誇張地胖著,肚子圓滾滾地向外鼓著,像一個孕婦似的。她向前邁了一步,正好可以借著牆上的鏡子看到自己。
站在他的麵前,她覺得自己顯得十分弱小,以前所有豐滿突出的部位都羞澀地縮了回去。這種感覺可是從未有過的。現在即使他們再度在一起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們是一對了。她的淚水肆無忌憚地湧了上來。
他向表妹擺了擺手。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下樓去了。
他走到她身邊來。想了想,伸出手去,準備把她抱起來了。她的肩頭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你別靠近我,”她說。她的聲音中帶著顫音。她隨之往後退,似乎準備奪門而逃。
林子銳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停止了自己的動作,而是專心致誌地看著她。
“那一天,你就是這樣跑出去的,對吧?你有那麼害怕我嗎?”他說著話,眼神變得異常柔和。
“蘭子,我不相信你會真正害怕我,畢竟我對你那麼好。這麼多年了,我也從來不覺得你能夠狠下心來離開我。”他感歎著,目光不僅柔和,而且變得迷離起來。
“這些天裏,你難道沒有想過我嗎?”他喃喃著,身體突然傾斜過來。梅蘭朝旁邊一閃。他一個趔趄,幾乎就要栽倒了。
“蘭子,”他喊,“看來你是厭倦我了。”
“看來你是真的厭倦我了。”
她搖搖頭。有那麼幾分鍾,梅蘭突然想不起來,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誰。她在使勁地強迫自己走神。所謂靈魂出竅,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她想,她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他的喜怒哀樂,全是他自己的。她甚至用那麼一種木呆呆的目光看著他,就像一個癡呆兒似的。她看起來清純而無辜。
可是,在他又一次說出“看來你是真的厭倦我了”的時候她毫不含糊地阻止了他:“你別說了,我不想聽。”緊跟著她又補了一句:
“我得走了。”
她下樓的時候聽到樓上的房間裏傳出玻璃碎裂的聲音,椅子倒地的聲音。表妹正在樓下打掃房間,看見她要走,連忙走過來阻止她:“梅蘭姐,你就留下來吧。你再不管他,估計就沒人能救他了。”她愣了一下:“你說什麼?”表妹突然看了看樓上,然後神秘地靠近她:“他這種病,在我們鄉下,叫神經病。在你們城裏,應該叫精神分裂症吧。梅蘭姐,我早看出來了,他是因為你不要他才得了這種病的,隻是還不算嚴重。可我一直沒有弄明白你為什麼會不要他了呢?”
梅蘭生氣地嗬斥了她:“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呀?”
五
梅蘭一直猶豫了四五天才主動找了李木。為了表示歉意,她給他買了好多補品。李木看起來已經好多了。她進門的時候他正在和屋子裏的人下象棋,“將,”他大喊了一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有人看見了梅蘭,問:“你找哪位?”他才扭過頭來。看見是她,神色卻冷淡下來。
“李木,我來看看你,本來早該來的,這幾天一直瞎忙。”
李木說:“你不用多心,我已經沒事了。隻是老林病了,真讓人痛心。你已經去看過他了吧?”
她點頭又搖頭。他裝作寬容地笑了笑。
“我確實不知道他已經病成這樣了。他家祖上也沒聽說有這種病啊。不過這倒好,沒有遺傳基因的話應該很好治。在這個時候,你確實應該多關心他。”
她尷尬地笑著,看著李木叨叨不休的樣子,覺得自己有點兒荒唐。怎麼就會想到找他討主意呢?
“李木,你安心養病。我要走了。”
“別急,別急,這才多大一會兒,你也不至於忙成這樣吧。再說,我一會兒就辦出院了,中午咱們一起坐坐。”
“不用了,你病剛好,應該多在家裏休息,我真的不打擾了。”
“這麼說,你真的要走了?”
“……李木,我替林子銳向你道個歉。他這個人,做事總是毛手毛腳的。”
目送梅蘭出門的時候,李木恨得牙癢癢的:“怎麼能說是毛手毛腳呢?我倒想毛手毛腳給你看看。”
林子銳最近有一趟生意要出遠門,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給梅蘭打來電話。梅蘭心裏說:“能不能不去啊?”可急切間又說不出口,放下了電話,正急得火急火燎的,恰好有一個學生家長前來拜訪。
這個人不僅來了,而且提了一大堆水果。香蕉,蘋果,金橘,梨,葡萄。簡直快能擺一個水果攤了。
對於這個冒昧而至的王主任,梅蘭本能地有些反感,可對於他的兒子王勇,梅蘭卻是很喜歡。王勇長得眉清目秀,十分帥氣,他叫著“梅老師”,雙眼滴溜溜亂轉,很顯然,他對梅老師家裏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梅蘭首先打破了僵局:“王勇,讓你爸爸坐呀。來,給你水果刀,自己會削蘋果嗎?”
王主任多少有點局促:“梅老師,你看我說來就來,哎,活這麼大把年齡,竟然做了一回不速之客。這孩子硬說你住在這裏,起初我還不信……其實,我們離得真不算遠,我和小勇散著步就過來了。”
梅蘭微微笑了一下:“這也沒什麼。王主任喜歡喝什麼茶?”
王勇說:“梅老師,我爸爸不喝茶的,他隻喝咖啡。”
梅蘭遺憾地說:“不好意思,我自己不喝咖啡,所以從來沒有備過。”
王主任說:“出國幾年,喝習慣了。弄得自己不中不洋的。”
梅蘭仍舊微微笑著。王主任欲言又止。“梅老師,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梅蘭說:“你說呀。”
王主任說:“這件事,以前我和你提過的,就是一直想請你輔導一下王勇,可就是不知道——”
梅蘭說:“我記得。可是你忘記了,我說過王勇的底子蠻不錯的,根本用不著專門輔導。”
王主任說:“我明白,梅老師,恕我再多一句嘴,幾次見你,你都這麼瘦,應該注意一下。工作累了,就得多增加營養……”
梅蘭說:“謝謝。我知道的。”
送他們出門的時候,梅蘭仍舊憂心忡忡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林子銳。
“蘭子,我怎麼覺得你剛才好像有心事。”梅蘭慌了一下:“沒有。”
林子銳不相信地說:“是不是連你也認為我有病?”
梅蘭說:“你在說什麼呀?”
他仍舊在說,而且聲音提高了,簡直就是在嚷:“就是全世界的人以為我有病,你梅蘭也不能認為我有病啊,你說是不是,蘭子?是不是蘭子?”
梅蘭搖搖頭,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為,從來沒有,你別急,別急,會有辦法的……”
可是電話已經掛了。
王主任扭過頭來:“梅老師,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梅蘭一直在搖頭,使勁地搖頭:“他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王主任說:“梅老師,我不是說客套話,隻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你一定告訴我!”
梅蘭說:“真的沒什麼。謝謝,謝謝你。”
送他們走後,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心裏憋悶,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母親說身體不舒服,早早兒就睡下了。她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隻聽見嗡嗡亂亂一片,什麼也看不進去,索性就把電視關了,一個人跑到陽台上,發起呆來。弟弟回來,喊了聲“姐”,突然看見她在陽台上站著,嚇了一跳。
她回過神來,說:“梅豫,我出去一趟。”
弟弟走近她的身邊,看了她一眼:“都這麼晚了,你去哪裏?”
她無來由地有些生氣,喊了句:“別管我。還輪不到你來管我呢。”
弟弟被他噎住了,罵了句“神經病”,她聽得真真切切,隻覺得分外刺耳。
林子銳還沒有睡,正在收拾行李呢,衣服亂紛紛扔了一床。以前她在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她來做的。
看見她進來,他歡快地跑過來:“梅蘭。梅蘭。”這一次不容分說,他就把她抱起來了。
她說:“怎麼自己收拾呢?還是我來吧。”
林子銳說:“蘭子,你瘦多了。”
梅蘭一陣心酸:“你才發現啊,你現在卻是這麼胖。”
他說:“是啊,我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些日子,我至少重了二十斤。這樣下去如何了得。”
她不說話了。過了好久才問:“一定要去嗎?”
他正在刮胡子,聽到他的話轉過身來:“蘭子你怎麼了?”她說:“你最好別去了。”然後她從他的手裏拿過刮胡刀:“我來給你刮。”他說:“快好了。”但還是遞給了她。
在為他刮胡子的時候,她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淚水說流就流下來了。他說:“蘭子。”她沒有理他,抬手把淚水拭去了。
刮完胡子後,林子銳照照鏡子,說:“蘭子,今晚留下來好嗎?”
梅蘭說:“你洗頭嗎?”
林子銳扭過頭來:“你說什麼?”
“你的頭發髒了。”
她說著話,就站起來了:“我給你洗洗頭吧。你坐著,我先看看有沒有熱水。”
在梅蘭燒水的時候,林子銳躺下來了。晚上應付完一個飯局,這會兒,他覺得很累了。剛躺下,睡意就一陣陣地襲來。等到梅蘭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打起了呼嚕。梅蘭看見他睡得沉,就沒有叫醒他。
她也累了。在他的身邊一躺下來,嗅著他熟悉的體味,她突然有些傷感。
夜裏她沒有關燈,隻把燈光調暗了些,可總也睡不踏實。好幾次,她爬起來看他,他一直都是仰躺著,睡得很好。梅蘭覺得他睡覺的時候像個嬰兒——雙手舉過頭部,舉手投降似的。她忍不住親親他的麵頰。
林子銳似乎感覺到了,他伸過手來,把她抱在了懷裏,身子也傾斜過來,一條腿壓住了她的身子。他太瓷實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以前他確實不像現在這麼沉。
她慢慢地推開了他的腿,然後讓自己像隻小貓似的,縮進他的懷裏。她想,明天一定要告訴他得趕緊減肥了。還有,什麼時候,一定得問問他,他小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做噩夢?以前聽他講到母親早逝的時候,神色總是黯然的,可當時自己並未特別在意。也許,他心裏的陰影太深了。
她也查過醫書了。醫書上解釋:人在睡眠中無意識地起來並完成複雜動作的症狀,如上房、爬樹等——所有這些活動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大腦皮層機能發生障礙造成的。醫學上叫夢行症,也叫夢遊症。
也許,那天夜裏,她就是和一個夢遊症患者睡在一起?
她不知道有什麼藥物可以治療夢遊症,也許留過洋的王大夫應該知道,明天就去問問他吧。現在想起那個人來,突然覺得並不那麼可憎。
明天要做的事情簡直太多了。梅蘭想,不能再拖延了,天一亮就告訴林子銳吧:她已經決定嫁給他了,隻要他還願意娶她。另外,如果來得及,一定讓他補辦一張機票,她準備和他一起出這趟遠門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得說服他帶上自己。
看他睡得那麼香甜,她又忍不住親了親他。然後,她就躺在他的懷裏,靜靜地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