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之死,就在“艾陵之戰”結束後同年。
戰前,夫差派伍子胥出使齊國。這種出使,當然帶有刺探齊國內政、軍情的目的。
但是伍子胥堅信,吳王釋放勾踐,縱虎歸山,是豢養了自己的掘墓人。吳國必定亡在越國手裏。吳國北上一心火熱去打東方大齊,是毫無意義。於是他把自己的兒子,隨同出使,也帶到了齊國,並且留在了齊國大夫鮑牧的家裏,算是戰前轉移固定資產,托付給鮑牧照顧。
這件事情,成為伍子胥致死的直接原因。伯嚭趁機陷害伍子胥裏通外國,說:“伍子胥為人剛暴,少恩,猜忌,陰賊,滿腹牢騷,恐怕要釀成大禍。大王您這次伐齊,他深以為不可,但是您打得很順利,他恥於自己的預言落空,就心生怨望。您伐齊前,他阻攔用事,給您搗亂,就是想把您弄輸了而顯得他的主張勝出,他才快意。最終您決定出征,他托病不行,想留在國內搗亂。而且啊,他把兒子托付到仇敵齊國。此人不得誌於國內,就想倚托於諸侯,自以為是先世老臣,就心懷怨望,希望大王您早做處理。”
伯嚭的話,頗能自圓其說,夫差遂賜劍給伍子胥,伍子胥自殺。可以說夫差不是沒給伍子胥機會,伍子胥與他的意見分歧,為時已經十年,他都容忍了伍子胥。這裏,伯嚭的讒言固然起到混淆黑白、推波助瀾的作用,直接導致伍子胥之死,但據史料記錄夫差在回答伯瓠時說:“你就是不說,我亦疑之。”也就是說,夫差對伍子胥已經有了懷疑乃至嫌恨。倆人在國策上差距越來越大,最後行動上伍子胥甚至有分道揚鑣之勢,這次戰鬥“托病不行”,乃至把兒子送到齊國,這就使得夫差對他的“忠信”產生了懷疑。並且,可能夫差也不希望高層出現嚴重的分裂,如果這種分裂隻是提意見,倒也沒什麼,如果在行動上已經影響了吳國軍民的認識,那似乎就非得采取措施了。
倆人分歧的起點,主要在滅越這個問題上。伍子胥雖然一再強調滅越的重要意義,但說服力不強,也就是說,姑息越國,把它當作附庸對待而不加以除滅,未必就將招致什麼災禍。綜觀春秋曆史,附庸是一種最常見的國際關係,沒有什麼錯。楚國一直把陳、蔡作為附庸,時而滅掉它,時而又使其複國,都沒有造成什麼好與不好。倒是楚靈王滅掉陳蔡,反倒身受其咎,在陳蔡“獨立戰爭”中被逼殺。
其實,吳國的問題在於,不論南服越人,還是北上伐齊,戰爭之餘,一定要注意節製戰爭的頻度和規模,注意安撫人民和發展經濟,否則國力耗損,元氣大傷,最終將無力支持戰爭,甚至無力保家衛國。如果吳國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即便先饒了勾踐,勾踐若再叛,伐滅之可也;沒有經濟實力,即使先開始殺了勾踐,滅掉越國,也難免吳國在未來過分窮兵黷武、損耗民生、削弱經濟的情況下,越國趁機發起複國運動,乃至反攻“吞吳”。
伍子胥更應該提醒夫差的是:節製戰爭,避免以好戰而亡國;同時節製私欲,愛惜民力,發展經濟。而這兩者又是相關的,過度用兵自然影響民生。楚靈王挾楚國如此龐大之國家,過度對外用兵,都導致了君亡野死,國內叛亂。何況吳國這樣後起的小國呢?後人總結吳國之最終失敗,都是責備其不該對北方過度連連用兵,而沒有指責其滅越不滅越的。譬如戰國人吳起,就把吳國的最終失敗歸結為“屢戰屢勝”。吳國對外擴張戰爭推得太快,國力虛耗於戰爭中,攤子鋪得太大,經營能力跟不上業務增長速度,終於消化不良,倒閉破產。吳國打了一個勝仗,胃口就變得更大,更去打仗,更加消耗,終於把自己消耗得夠嗆,支撐不下去了(猶如日本在“二戰”中的表現)。這和“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是一個意思。吳起並沒有把吳亡的原因歸結為對越政策不當。
歸根結底,發展國力和經濟,與對外擴張,應該相輔相成地組織進行,不擴張,則無以獲得更大的地盤和人口,一味擴張,又妨礙民生經濟。不打仗和一味打仗,都是不可取的。總之,量力而行,節製戰爭,這是伍子胥應該勸諫,但是卻未見他專門強調的。當戰爭越引越遠越大,最終它將無力支持戰爭,最後即便不是越國,隨便哪個諸侯,用一個手指頭一捅,都足以使吳國斃命。
不管怎樣,為吳國貢獻了畢生熱血、青春和才智的伍子胥先生,在幫助先王闔廬奪得王位,五戰及郢,西破強楚,南服越人之後,終於在吳王夫差手裏含恨九泉了。據說,伍子胥臨死前,對吳王使臣提出要求,在他的墳墓上種上梓樹,因為這是做棺材的最佳木料,將來吳國亡國的時候,要等著好些梓木用呢!(嗬嗬,說他“心生怨望”,確實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