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滕堡公爵慶祝了他的銀婚。我是榮幸地受到邀請的幾個丹麥人之一。很明顯,當涉及丹麥利益時,就會出現紛擾和緊張氣氛,使公爵家裏處於不安定狀態。盡管我所有的作品過去和現在都不談政治,我寧可避而不提那些可能傷害丹麥感情的言論。而且,在這次旅途中,繼續前往格拉芬施滕去感謝他們善意的親切的邀請,比繞過那個地方然後回來再上路,也方便得多。所以現在我第一次來到坐落在格拉芬施滕優美的狩獵小舍,像以前一樣我受到了親切誠摯的歡迎。我看不出有任何東西可能傷害丹麥的感情和同情心。
一天傍晚,他們唱《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海洋圈》和別的歌曲,我把這件事看做是毫無意義的。這一家人隻講丹麥話。他們告訴我並強調說,公爵是多麼情係丹麥,哥本哈根人評論他的時候是多麼不公正。我完全沒有想什麼時候會有暴風雨——我在那裏住了整整兩個星期,看來天公為我準備好了我來到德國所要尋找的快樂和幸福。弗倫斯堡港灣周圍的鄉村,毫無疑問,是石勒蘇益格風景最美的勝地之一,有大森林、層巒、群山、蜿蜒的港灣的不斷變幻的景致和許多平靜的淡水湖。甚至籠罩在陸地景色之上的秋霧也增添了一些畫意,給隻在家中見過小範圍陸地景色的島民們帶來了異樣的感覺。室外有美景,室內有祥和的舒適。在公爵府喜宴和豪華的氛圍中,我的一篇描述窮困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構思出來了。丹麥民用曆書的編輯送給我三幅不同的木刻畫,要我給其中的一幅寫一篇故事。我選了一幅勾勒一個窮苦小女孩的畫:她坐著,一盒盒火柴放在裙子上,手裏還拿了一劄。
我應邀返回格拉芬施滕和奧古斯滕堡,離開了我度過許多快樂時光的地方。充滿血腥味的慘痛時刻即將過去,我沒有心情再去看那些地方——從那裏傳來在我耳邊回蕩的最後音響是“洛特死了。”奧古斯滕堡的幾個公主在青春歡樂的氣氛中演了一出戲。當時的記憶及其回聲使我覺得很痛苦——“死了!——死了!”——可是回到我們的旅途上來吧。
我在漢堡拜訪了幾位老朋友,又結識了一位新朋友,聰明的畫家斯佩克特。他以遒勁而歡快的筆觸為我的童話繪製的插圖,使我驚歎不已。他的插圖已結集出版,此後又在一個德文版本和一個英文版本中進行了複製。毫無疑問,這些繪圖是我童話中最美的插圖。在他的每一幅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能打造成可愛藝術品的同樣的遒勁和天然的清新,在他的完美的人格中也表現了出來。他沒有結婚。據我看,他的家是家長製家庭。他的老父親很熱誠,姐妹們多才多藝,全心關愛她們的兄弟。斯佩克特看來對我的童話深感興趣。由於這個原因,他待我非常好。有一個傍晚我想到劇院去,他興致勃勃地和我一起走。這時離演出開場隻有一刻多鍾,我們走過一戶有錢人家。“我親愛的朋友,”他說,“我們真該看看這個地方。一戶有錢人家住在這裏。他們是我和您的童話的朋友。孩子們將會很高興的。”——“但是劇院的演出很快就要開始了,”我說。“隻呆兩分鍾,”他邊說邊把我拉進屋。他說出我的名字,一群孩子就圍到我身邊來。“現在您得給他們講一個童話故事,就講一個。”我講了一個就急忙走開,這樣就及時趕到了劇院。“這是一次神奇的出訪,”我說。——“太好了,”他大聲說,“真是太好了。那些孩子們滿腦子都是安徒生和他的童話,他突如其來地就出現在他們中間。他親自給他們講了一個故事,緊接著——他就走了,消失了。這在那些小家夥看來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童話故事。他們會永遠牢記的。”
奧爾登堡公爵為我安排了一個小房間,一切都讓我覺得舒適,毫無拘束。我在前麵提到過的馮·艾森德歇部長和我可以認為是我在國外的最風趣的一位朋友,他和他才氣橫溢的妻子在等候我。我原來答應在他們家裏住兩個星期,後來我住的時間延長了幾天。有一棟房子本來是這個城市所有最好和最有才智的人士開會的地方,卻經常成為愜意的寓所。我在那裏發現了這樣一棟房子。在這座小城鎮裏有很多社交活動。當時既不演歌劇又不演芭蕾舞的一家劇院,至少在德國是令人稱羨的劇院之一。加爾是這家劇院的經理,他的才幹是眾所周知的。詩人尤利烏斯·莫森給予了很多有益的幫助。莫森在某些方麵使人想起大仲馬的一個人物,麵貌酷似非洲人,棕色眼睛閃閃發亮。盡管病痛纏身,他仍然充滿了活力和智慧。我們很快就互相有所了解,並經常會麵。我得感謝他設法讓我看了一場德國的古典戲,是萊辛的《智者納旦》,劇中主角由凱塞爾扮演。他的表演和道白都很優美,很精彩。
在這裏,我又一次見到了邁埃爾。他寫了一本關於“內阿佩爾與內阿波利坦人”的饒有興趣的書。他很熟悉我已被譯成德語的幾部作品。第二年他在《當代年鑒》上發表了一篇詳細評介我的文章《安徒生及其創作》,說出了真情實感,表現了深刻的思想和他對讀過的作品的理解。通篇文章既是對丹麥文學的讚揚,對我又有極為重要的意義。看來國內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盡管有很多人讀過,但這篇評論從來沒有人提及。我認為如果隻為了把海涅和我作一比較,那應該是可以把它作為值得注意的評論提出來的。海涅達到了最高的知名度,而我隻達到最小的程度。因此他把海涅和我相提並論這個事實,對於讀過這篇文章的人來說,一定會是值得注意的。情況就是如此。“兩位詩人都和德國浪漫派有關聯,但海涅在其鼎威時期躋身於這個流派的同時,又脫離它,從事詼諧散文的寫作。安徒生從來不反對這個新流派在矛盾激化為自發的浪漫主義要求時的具體內容。就兩人的文學創作風格而言,他首先培育長篇小說和童話。這個流派在這方麵並沒有不健康的因素,它要繼承哲學上的構想和政治上的傾向性:他沒有從黑格爾那裏得到什麼指點,同樣也不知道什麼意念,因為黑格爾反對尊重自然詩人的灰色理論是幼稚的。”
樂隊指揮波特和我的同胞畫家耶爾恩多爾夫,都是我早年的朋友。此外,我每天都結交新朋友。我在赫爾·馮·艾森德歇的府邸裏有了我的家。他所有的房子都向我開放。大公爵親切地饒有興致地接待了我。我在到達的當天應邀出席了宮廷音樂會。以後多次收到了參加宴會的邀請。
在馮·艾森德歇府邸裏和樞密顧問官貝奧留府中,我有好幾次用德語朗誦我的童話。由於我把丹麥思想譯成德語詞句,還由於從我唇間發出的童話中的軟音也許有助於強調譯者盡量設法再現的純樸,人們聽我朗誦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在大公爵一次遴選的集會(那是我高聲朗誦的一次最大型的集會)上,像以前有一次在魏瑪宮廷那樣,我用丹麥語朗誦了我的童話。從那以後我就敢於更經常地在德國我的朋友家裏朗讀。我相信他們會一直饒有興趣聽我親自朗讀這些小故事。在朗讀童話時,最好是允許用外國口音。在這裏,外國味幾乎就是純真味。它能把作品所需要的自然味傳給它。每到一個地方我都看到最顯要的男士和最聰敏的女士都興衝衝地跟我學。
《當代年鑒》的評論家說:“人們都談到安徒生批評虛浮,因為他從未感到厭倦,他總是反複地朗誦同一類童話,並談論他的詩歌。然而他是多麼親切啊。一方麵,他喜歡提出各種要求;另一方麵,他發表大量作品。他不怕勞累,不知疲倦。他講一篇童話或同樣輕鬆愉快的小品,總是反複地把它吟唱成為一首好聽的歌謠,總是反複地講述他的童話的真情實感。他站在一個隊列的前頭,總是有人追隨他。此外,安徒生是多麼樂意傾聽其他詩人的講授啊。特別是當他聽到好的朗誦,他就鼓掌表示歡迎。冗長的講稿可就不像短小精悍的作品那樣為公眾所喜愛。同樣,其他詩人都很樂意跟大家談論他們所有的作品。對於在他們各自的領域之外隻能由一些感官功能指明和關注的東西,他們都樂意在交談中現身說法。他們是以其聰明才智避免虛浮的光輝典範。”
冬天早來了,而我還在奧爾登堡。草地都淹在水裏,環城形成了許多大湖泊,都被厚冰覆蓋著。溜冰者在冰上飛旋。我似乎已經在奧爾登堡這個可愛的城市紮了根。這裏有很多很多殷勤好客的人。白晝和黑夜在知識界的社交活動中疾掠而過,帶走了朗讀、音樂、戲劇和交談。在這裏,我得插進一篇我以前從沒有聽過的小軼事。據我所知,從來沒有人把它記下來。它和不幸的丹麥王後卡羅莉諾·瑪蒂拉的故事有關。大公爵宮廷裏的一位老太太告訴我,她父親當過大使,曾從英國把卡羅莉諾·瑪蒂拉、即克裏斯蒂安七世的王後接到丹麥來。在北海上船時,船上的彩旗正飄飄欲飛,突然一陣狂風把它們從杆上扯下來,裂成兩截,並把它們吹開。這像是一個凶兆。卡羅莉諾·瑪蒂拉淚流滿麵,但她立即抓住分成兩截的旗條,找出針線,坐到甲板上。當大海把浪花蓋在她身上時,她鎮定自若地把旗條縫在一起,使它們合二為一。
莫森的小兒子的脾性很使我感動。他聽過我朗讀童話,因此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我去告訴時,他母親說他一定要跟我握手,還補充說,“您下次來看他可能要過很長很長的時間呢。”這個小男孩熱淚盈眶。那天傍晚在劇院裏莫森走到我身邊說,“小埃裏克有兩個錫兵。他把其中一個送給您,讓您在旅途上帶在身邊。”一路上我都帶著它走。在《老房子》這個故事中,我想到了埃裏克的錫兵。莫森在他的《奧地利的約翰》的前頁給我寫了:
北海有人來,
涉灘不知累。
沉吟對我講,
童話傳大地。
聽君歌一曲,
交心敘舊誼。
我不能再延誤了,聖誕節就要到來。今年我想在柏林度過這個節日。但今天的交通情況怎麼樣——蒸汽火車從漢諾威開到柏林要一整天!我得辭別奧爾登堡和所有的我所關愛的人。
作為《即興詩人》的作者,我上次在柏林時就應邀加入了“意大利俱樂部”。這個俱樂部隻接納到過意大利的人。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勞希。他身材結實,相貌堂堂,滿頭銀發,頗像托瓦爾森。當時並沒人把我介紹給他,我不敢毛遂自薦,也沒有在他的工作室裏和他交談,雖然我像別的外國人一樣進去參觀過。但當他在博物館長赫爾·奧爾弗斯陪同下訪問哥本哈根時,我們在普魯士大使家裏會了麵,一見如故。所以我這次到了柏林立刻就去看他。
自從我們會麵後,他讀了我的大部分作品,特別讚賞我的童話。他擁抱我,稱我為詩人,說了很多溢美之詞,雖然我認為那不過說笑而已。這樣由天才給予評價或過高評價的時刻,可以抹掉我心靈中的許多陰影。正是勞希讓我頭一次在柏林受到歡迎,他說我在普魯士首都可以結交一大批朋友。我立刻發現這是真的。前來歡迎我的是那些心地最高尚的最優秀的藝術家和學者——亞曆山大·胡姆博爾特、拉德齊維爾伯爵、薩菲格尼和其他許多令人永遠難忘的人士。
上一次我在柏林就曾設法結識格林兄弟,但那一回我們的結交沒有取得進展。我身上沒有帶任何介紹信。人們都對我說,我自己也覺得,如果柏林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是格林兄弟。我去到他們的寓所,一個女仆問我想找兩人中的哪一位。“寫書寫得最多的那一位,”我說,因為我那時還不知道他們兩人中哪一位通俗童話出版得最多。“雅科布是最有學問的,”女仆說。“很好。那就帶我去見他吧”——我走進客廳。耳聰目明、相貌不凡的雅科布·格林就站在我麵前。
“我沒帶任何介紹信就上您這兒來了,因為我想您不會完全不知道我的名字。”
“您是誰?”他問道。我便把我的名字告訴他。雅科布·格林便用半尷尬的語調說,“我想我沒有聽說過您的名字。您寫過什麼作品?”
現在輪到我尷尬一番了,我便說出我的童話作品。
“我不知道那些作品,”他說,“但是告訴我您的其他一些作品,我就可能知道書名。”
我說出《即興詩人》和其他幾本書。他搖搖頭。我感到很不自在。“您一定會想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開始講了,“像我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看您,就這樣開列出我所寫的書的目錄!但是您必定知道我。我知道丹麥出了一本世界各國童話集,是莫爾貝希主編、並呈獻給您的。那本書裏麵至少有我的一篇童話。”
他聽了很高興,但又像我剛才那樣尷尬。他說,“嗯,那本書我還沒有看。但是見到您很高興。讓我把您介紹給我弟弟威廉。”
“不,謝謝您,”我說,覺得還是走為上計。我和這兩兄弟當中的頭一個交鋒,已經遭到了大大的慘敗,再也不想輸掉另一個回合。我跟他握握手就匆匆走開了。幾個星期後,在哥本哈根,當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去外省的時候,雅科布·格林穿著旅行服走進我的房間。他來到哥本哈根,剛剛下船,在去旅館的路上經過我的住所,便進來看我。因為“現在我認識您。”他說著,熱情地和我握手,並用睿智的眼睛親切地望著我。這時,要給我挑行李的挑夫走進來了。我隻剩下幾分鍾,因此我們在哥本哈根的會麵就像在柏林時一樣短促。但是現在我們彼此都很了解。我們是重逢過的老相識了。
雅科布·格林的人品,是人們必定會喜歡和愛慕的。現在我認識了他的弟弟,也很珍惜這份交情。一天晚上,我在伯爵夫人比斯瑪克—博赫倫家裏朗誦我的一篇童話,有一個人和在場其他聽眾一樣聚精會神地聽著,接下來又對童話提出了很多高明的值得重視的意見,這個人就是威廉·格林。
“我想要是您上次在這裏的時候見到我,那我早就認識您了。”他說。
不久,我幾乎每天都見到這兩位風度翩翩的天才兄弟。我的交友圈看來也都是他們的朋友。他們聽我朗讀童話,興趣盎然地跟我學,對我來說是一大樂事,也是喜事。隻要《德國通俗童話》擁有讀者,這兩個名字就會永遠為人所熟知。——我上次在柏林逗留時情緒很低落,因為格林從沒有聽人說到我。因此,那時有人說我在柏林出了名,說我在柏林很受歡迎,我總是搖頭表示我的疑惑。我說,“格林從來沒有聽人說起我。”——現在不同了。
蒂克病了。有人告訴我他不能見客,但他一看到我的名片,就立刻給我寄來一封信,並安排了一個小型宴會歡迎我。出席宴會的人除我之外,還有他的兄弟、雕刻家、曆史學家勞默以及斯特芬的遺孀和女兒。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聚會。稍許歡樂而活躍的時光頃刻就消逝了。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歌聲。他聰慧的目光迸射出來的溫暖,並不因年齡而稍減,反而與時俱進。——《小精靈》是當代一部最優秀的童話集。即使蒂克沒有再寫別的作品,這部書也足以使他的名字永垂不朽。——作為一個講童話故事的人,我非常尊敬他,尊敬這位老人,這位宗師。多年以前,他曾是擁抱我的第一位德國詩人,那似乎是一種奉獻,一種昭示:我們應該走同樣的路。
所有的老朋友,我都得去看望;許多新朋友又一天天在增加,邀請也隨之而來。這就需要有健壯的體力來應付這麼多的善意。我在柏林呆了三個星期左右,時間似乎一天比一天過得快。但我卻勞累過度,心力交瘁。我隻能期待再次在火車上尋求平靜和休息,越過村鎮。然而在緊張忙亂之中,在力求使我在柏林期間過得愉快的善良願望下,竟有一個夜晚,我無事可做。在這個夜晚,我突然感到寂寞的壓力。那是聖誕節前夕,我通過一個小孩的眼睛望著這個夜晚穿起了節日盛裝。在那裏,當然我有一顆聖誕樹可看,我可以在兒童的歡悅中尋找樂趣,同時看著成年人返壯還童。後來,很多殷勤款待我並經常樂意看望我的人們告訴我,大家都以為我早就接受了邀請到我喜歡去的人家去了。就在那個夜晚,我孤孤單單地坐在旅館的房間裏想家,想哥本哈根。
珍妮·林德在柏林。她早些時候對我說,邁埃貝爾已經作好安排,她應該到那裏去。到處都回響起讚美她、仰慕她的聲音,人人都向她致敬,不僅是向藝術家,而且是向女人致敬。兩種品質合在一起激起了這樣的仰慕和熱情,以致當她要演唱時,劇院裏就震天動地般地轟動了起來。在每座城市裏,在我所到之處,人們都談論她。但對我來說,這是不必要的,因為她已經深深地印在我的思想裏。和她一起度過聖誕節前夕,是長期以來我想象中最可愛的夢。我深信,要是那時我在柏林,今天夜晚就一定會在她的陪伴下度過。就我而言,我確確實實謝絕了我的柏林朋友們的邀請。然後當今天夜晚來臨之際,珍妮·林德沒有邀請我。我十分孤單地坐在旅館裏,感到非常寂寞。於是打開窗子,遙望星空。那就是我的聖誕樹。我的思想非常柔靜而溫和。別人也許要說我傷感。他們了解表情,但是我了解感情。
第二天早晨我很煩躁,像小孩那樣為虛度聖誕節前夕而煩躁。我告訴珍妮·林德我是怎樣淒戚地度過這個夜晚的。“我以為您是在王子們和公主們的陪伴下度過的,”她說。接著我告訴她,我謝絕了所有的邀請,為的是要和她在一起,並說我期待著這一天已經有很長時間了。確實,這就是我決定在柏林過聖誕節的原因。
“小孩子氣!”她笑著說,並用手撫摸我的前額。她笑話我,又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回事。此外,我應邀出去了。但是我們得補過一個聖誕節前夕。我要為這個孩子點亮一顆樹。在除夕,我要把一顆聖誕樹豎在我的房間裏。”就在這年的最後一個晚上,為了我一個人,在她的房間裏,一顆小樹給裝飾起來了,點亮了。在座的隻有珍妮·林德、她的女伴和我。我們三個來自北歐的小孩在大年除夕聚集在一起。聖誕樹是為了我這麼一個小孩點亮起來的。當她們假扮作客人走進來時,我們全都像小孩。我們做了一道道各種不同的菜,就像是舉辦一個大晚會,有茶和冰,還有晚餐。珍妮·林德唱了一首大詠歎詞,接著又唱了幾首瑞典歌。那是一個無比快樂的夜晚。聖誕樹上的所有的禮物都給了我。人們都知道我們那天晚上開了一個安安靜靜的晚會。報上也發了消息:北歐的兩個小孩,珍妮·林德和安徒生,兩人坐在聖誕樹下。大意如此。
我獲得允準,搬進了一間小樓房。這是她演出成功的獎項。一個上午,我向窗外望去,看見一個人站在“林德宅”下。他衣冠不整,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梳子梳理頭發,一條舊領帶係得很緊,並用手刷大衣。我了解那種為襤褸衣衫所壓抑的有自知之明的窮困潦倒感。他引起了我的興趣。不一會兒,有人敲門,就是那個人走進了我的房間。他就是自然詩人W——。他不過是個窮裁縫,但他有真正的詩人的氣質。雷爾斯塔布、克萊特克和柏林的其他作家都在報刊上評介過他,著重表示了欽佩之情。他從報刊上得知我在柏林,便來看我。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他表現出來的氣度和樸實以及率真的善良,使我深感歉疚。我沒有錢,幫不了他什麼忙。我看得出,盡管他節儉度日,還是很拮據。他需要錢,而我又不好意思把我能省下的一點點錢給他。那至少應該是拿得出手的一筆錢。我問他是不是可以請他去聽珍妮·林德演唱。
“我聽過她演唱,”他笑著說,“我確實沒有錢買票,但是我到配角組去問過,我是否可以在夜場裏扮演《諾爾瑪》劇中的一個配角。我被雇用了,裝扮成一個羅馬士兵,腰間佩一把劍。我在台上找到一個地方聽她唱,比所有其他的人都聽得更清楚。我站得離她很近。她唱得多麼好,表演得多麼美呀!我禁不住哭了起來。但這是不允許的,經理不準這樣。他大發脾氣,再也不讓我參加演出,說我不該在舞台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