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質上說,你的考慮過於自私,在你眼裏,大家好像都特別喜歡你寫的東西。這是你自己的錯覺,對於公眾,至少對於批評界,應該沒有任何理由讓你有這樣的感覺。以我對你的了解,安徒生,你會回答平靜而自鳴得意地回答說,‘是的,讀了《阿格乃特》以後,你們就會改變看法,繼而就想了解旅行對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我是如何變的成熟。等等’你在上封信裏已經表達了類似這樣的意思。可是我得充滿同情地說,安徒生,你錯了。《阿格乃特》完全是年老的安徒生的作品,可依然可愛得幼稚,而這我們已經從他早期作品裏看到的夠多。我承認,我常想看看阿格乃特值我多少眼淚,但我不想看。我的眼淚已經厭煩得窒息了。讀到此,你會說我不夠理智。那好,我再告訴你件事:
——有位對你特別有興趣的人,足可以為我對你的這種擔憂作證。他也是你極為尊重,並很仰賴他對你評價的人。我請他幫忙看看你的《阿格乃特》是否多少還拿得出手。他匆匆看過,便將稿子退給我,並附言如下:——‘我打算當晚就把安徒生的《阿格乃特》看完,但看著實在倒胃口。請你原諒,我難以相信他能寫出這樣的平庸之作。我想,稍加改動幾乎是不可能的,通讀了全篇以後,根本就沒有亮點。除了把它退給你,我實在幫不上我們這位缺席的朋友。我這已經是善舉了。可惜的是,這部傑作是歐倫施萊格從巴黎寄來的,可以想的出來,我這麼快就把它瞄完了。把手稿寄給你以後,我得洗洗手。我建議你也這麼做。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後悔做了這孩子的教父。’——從這封信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意見。不幸的是,你要認識到,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看在上帝和你自己是個詩人的榮譽的份上,暫時停下來,先別寫了,至少先停六個月。在旅途中,拿出一半的精力和時間用在學習和享受自我上,另一半時間和精力做同樣的事。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從米羅茨的《世界曆史》中學習曆史知識。當然,你說你正在看這本書。也許你又會說,你是靠寫作來維持生計。對,我也承認,你的確很難。但你兩年時間不寫作,在你的生命中就兩年不寫作,還能做到吧。我當然很清楚,用你得到的這筆錢再維持兩年的生計有點難。”
他接著說,我別再指望得到更多的資助,也別希望得到所謂的“萊鬆獎學金”。這封信這樣結尾:“最後我說了這令你不快的事。我會在下一封信裏,努力使語調變得更平靜和友好。我想這封信會確實招你厭煩。當然,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寄對你《詩集》的評論,它們登在最近一期的刊物上,對你和赫茲、漢森、霍斯特、克裏斯蒂安·溫賽爾和《法庭上的愛》做了必要的對照比較。我想是摩爾巴赫寫的。看多了批評家的文字,就屬他寫得最妙趣橫生。”——那評論果真是摩爾巴赫寫的。
顯而易見,這封信使我非常痛苦。現在,過去很多年了,一切問題都已解決,我也能平靜地審視過去,我非常清楚他們對我的感情有多深厚。可在當時,寫這封信的人比其他任何一個在家鄉忘形於蔑視和排斥我的人,對我的影響都大。我被這封信打蒙了頭,我幾乎忘了還有上帝存在,放棄了對他老人家的一切念想。我想到了基督徒不該想到的死亡。但我自問,怎麼就沒有一個人為《阿格乃特》說點友好和鼓勵的話,我的心血之作寫出來就隻為像人們說的“走馬觀花瞄一眼”?是的,有一個人,是萊索夫人,說了十分中肯的話。我引她信中的一段:
“我必須得說《阿格乃特》遠沒有成功,但你聽到了那些讓你傷心欲絕的話,無異於誹謗。許多段落寫得還是很優美,我想你的問題是出在主題的處理上。其實,你在開始寫之前,我就是這麼想的。因為對於我們丹麥人來說,‘阿格乃特’像蝴蝶一樣是可以看而不可以觸摸的。你如此處理‘阿格乃特’本身還是值得肯定的,但這樣處理她周圍的一切,就顯得過於笨重了。而且,她的世界空間太小了,根本無法振翅高飛。”
來自家鄉的評論以及作品遭到排斥,對我的身心造成雙重打擊。隨後,我得知年邁的母親去世了。是科林最先告訴我的。我的第一反應是,“感謝上帝,她終於可以不再受罪了。她在痛苦中,而我什麼也做不了。”我痛苦失聲,該怎麼樣去過沒有母親的日子!我意識到,再沒有人能給我以骨肉血緣的愛。想到此,眼淚更是止不住。我抹著眼淚,有了一個感覺,覺得這對她來說其實最好了。因為我沒有能力讓她在餘生享福,而她在祝福我的好運裏幸福地死去。她相信我能成名。——萊索夫人在信裏寫到:
“你可能已經從那些愛你的人那裏收到一個沉重的訊息——我是指你母親的去世。她到上帝的福地那裏去了,那片福地是她的心靈之所。就我對她的了解,我想她是願意去的。照塵世間的理解,高處不勝寒。福地才是吉祥和安全的地方,她理應在福地安息。和平與她相伴。但你要是覺得世上不再有‘喜歡你的人’愛你,那可不對。因為我像一個母親喜歡她的孩子一樣喜歡你。我已經禁不住把你當作了我的孩子中的一個。接受這份愛吧!”
這充滿誠摯愛意的字眼,是怎樣舒心的祝福!在我處在無盡的痛苦中,這又是多麼巨大的支撐。我的老鄉們也對我充滿了慰藉和同情,但那主要是對我母親的死而生發出來的。他們當然最懂得這個禮數。老鄉中最後一個來表示慰問的,是在《死國的來信》裏攻擊過我的詩人亨裏克·赫茲。科林寫信告訴我,赫茲到他那裏去了,他很高興聽說我們作為朋友見過麵。
赫茲到羅馬的第一天,我去了格列柯咖啡館裏,他也在那兒。他友好地向伸出手。我也表示很高興能在羅馬碰到他。他見我一臉悲傷,看出我很難受,就心平氣和地和我聊起來,就我的作品談了他的看法。很奇怪,他提到《死國的來信》,讓我別把不公正的批評往心裏去。他覺得我的作品過於煽情,浪漫有點平麵化。但另一方麵,他說我對自然的描寫非常好,足以顯示出我的天賦,他也最喜歡。他最後安慰我,真正的詩人應該能經受得住類似我所經曆的這種批評。隻有在作品獲得真正的承認之前,在這樣的煉獄裏洗禮一番,才能漸漸領悟藝術王國的真諦。
就在此前幾天,赫茲和托瓦爾森在一塊兒時,聽說了我在家鄉讀《阿格乃特》的事。他說,他對我這部作品整體上沒留下什麼印象。不過,他認為其中的抒情段落還不錯。但國內認為其形式上的問題也是事實,即作為敘事詩歌太缺乏戲劇性激動人心的藝術表現力。在這一點上,歐倫施萊格也沒有處理好他《蒼白的騎士》中的“阿格與愛爾司”。我自然不能同意了,在我看來《阿克塞爾和威爾博格》還是優美的悲劇。但他說,這隻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作為敘事詩有足夠的敘事空間,把它放在敘事範圍之外就是了。托瓦爾森不置一詞,他一定有自己獨特的、智慧的看法,他就那麼坐著,仔細聽我說。當我們倆人的眼神相遇時,我見他親切地對我點了下頭,看得出他很高興。他按住我的手,稱讚我的作品無論整體還是分章,有著和諧的樂感。他說,“這是真正丹麥的,是由家鄉的森林和湖泊孕育出來的。”
隻有到了羅馬,我才真正開始了解托瓦爾森。1819年到哥本哈根時,我還是個孩子。而他已經在那兒了,那是他作為一個窮藝術家離開故土之後的首次返鄉。我在街上與他邂逅巧遇。我知道他是藝術界一位重要人物。我看著他,舉起帽子。他從我身邊走過去了,又突然回身走過來對我說:“以前我在哪見過你?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不,我們根本不認識。”我回答。現在,我們都在羅馬。我跟他講了這個故事,他微笑著按著我的手說:“是啊,這說明我有種預感,我們能成為朋友。”在他對《阿格乃特》的評價中,最讓我興奮的一句話是說它“是由家鄉的森林和湖泊孕育出來的。”
一天,他見我愁眉不展,便用手攬過我的脖子,吻了我,叫我高興一點。我跟他說,我收到從巴黎寄來的一封信,對我進行了激烈的諷刺。他聽了,頓時氣得咬牙切齒。他說:“我可知道家裏那些人會怎麼做。要是我現在還在國內,他們對我也不會好到哪去,甚至連模特兒都不讓用。感謝上帝,我並不需要他們。如果有誰需要他們的幫助,你就等著受他們的折磨並被激怒吧。”他說,我不該失去信心,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而不會變得更糟。接著,他又跟我講了些他生活中的坎坷和青少年時代的生活,以及他在國內時是如何遭受侮辱和謾罵的。
熱鬧非凡的狂歡節開始了。羅馬已經有三年沒被允許過這樣讓人盡情歡樂的節日了。所以現在又可以張燈結彩,喜慶過節了。連“莫高麗”也被允許了。像我在《即興詩人》裏描述的,整個羅馬裝點得富麗堂皇,十分壯觀。我沒有加入狂歡的行列,因為我沒有那份好心情,就連我那份青春的激動都被來自家鄉沉重的浪濤衝刷掉了。我把我在狂歡節時的這種心情寫在了詩裏:
你在羅馬,世界的古都,
棲居著無數的寶藏和神像。
月桂樹下,啜飲南方的空氣,
——哦,多麼幸福。
記住,好心情不會再有了,
你已向北歐家鄉的悲傷屈服。
朋友的來信——隻是一封來信,
但太多惡毒的字眼,
(像以前一樣)
竟是從朋友的嘴裏說出。
羅馬是如此美麗,
別把這個夢驚擾,
哪怕片刻盡情享受。
很快又將回到故土,
縱使與仇敵化解,
他們也不會放下鞭子,
朋友的抽打會用蠍子鞭。
過了狂歡節,我繼續前往那不勒斯。赫茲與我同行。我從他身上學到很多,並同時有理由相信,我對他的評價比以前寬容了許多。
沐浴著明媚的春光,我們翻越了阿爾班山和沼澤地,來到泰若齊納。這裏生長著很多柑橘樹,在路邊的花園裏,我第一次見到了棕櫚樹。印度無花果枝葉繁茂,遮蔽了懸崖上意大利東哥特君主國創建者狄奧多裏克大王的城堡廢墟。我們每天都能見到巨大的石牆、月桂樹和香桃木。從莫拉德蓋塔的西塞羅別墅可以看到開放的赫斯珀裏德斯公園。和煦的春風裏,我在巨大的檸檬樹和苦橘樹下漫步,把亮晶晶的果實投進湛藍的大海。海浪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著晃動的波光。我們在那兒呆了一天,到達那不勒斯時恰好趕上觀看維蘇威火山噴發時的壯麗奇觀。熔岩沿著黑色山脊流淌下來,好像冒著煙的鬆樹拖著一條蜿蜒的帶火的樹根。我和赫茲,還有幾個斯堪的納維亞人,是在很近的地方看的火山噴發。通往山上的路,有葡萄園,還有幾處孤零零的房子。頃刻間,這裏的植被便隻剩下燈心草之類的植物了。到了晚上,那不勒斯的夜景曼妙生姿,美麗極了。
在陰冷的山間,夢見
那不勒斯身穿白色的衣衫。
不遠處的伊斯基亞島,
雲光裏閃現紫色的紋理。
像高空中飛翔的白天鵝,
在山頂劃過一片白色;
黑色的夜空迸射光芒,
是維蘇威火山噴發燃燒。
我們從修道院開始徒步上山,走過一層厚厚的火山灰。我處在一種狂喜之中,興奮地唱著衛斯一段優美的樂曲,第一個到達山頂。這時,我們突然發現,月亮就懸在火山口的正上方,而火山口還往外冒著烏黑發亮的濃煙。灼熱光亮的石塊被拋到空中,再垂直掉下來。山體在我們腳下顫動。每一次噴發,月亮都會被煙霧遮蓋,夜就變得黑漆漆一片。我們隻能原地站在巨大的熔岩塊上,不敢動。但緊接著,我們開始感到腳下熱乎乎的。新噴發出來的岩漿順著山勢向大海流去,那正是我們要去的方向。要去就得經過一股剛剛凝固的熔岩,而熔岩隻是表麵的一層變硬了,透過熔岩的縫隙就能看見表層下麵燃燒的紅彤彤的岩漿。
跟著向導,我們向這片熔岩進發了。熱氣透過鞋底傳升上來,如果脆弱的表層外殼被踩破,我們就將葬身火海。我們默默地走著,走到一塊由散落在山邊的岩漿形成的巨大熔岩層,碰上了一群陌生人。我們和他們一起觀看岩漿的噴湧,那真就好像是煮沸的粥一樣流下山坡。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腳底的熱度也快承受不了。盡管在這兒隻呆了幾分鍾,但我們親眼所見的這一幕情景卻深深烙印在腦海裏。四周是一股一股升騰的火焰,火山口發出的岩漿噴湧時的躁聲,好像森林中有一大群鳥向空中飛去。燃燒的石塊還在雨一樣的往下落,所以我們無法登上火山錐。我們從山下穿過猶如在熱鍋裏沸騰的火山灰,到現在站的這個位置,用了大約一個小時。路途不長,卻極難走。而下山隻花了不到十分鍾。我們順著坡體滑行,時不時得把腳後跟釘死在地麵上,要不一個不留神就會臉朝下滾下山去。倒不如仰麵朝天摔在軟軟的火山灰裏比較舒服。下山就像從空中降落。
天氣格外怡人,沒有風。閃光的熔岩把黑色大地映襯得猶如巨大的星群,月光給一切塗抹上一層皎潔的亮色,比家鄉斯堪的納維亞陰鬱秋日的正午還要愜意迷人。我們到達波蒂奇時,所有人家的房門都鎖著,街上沒有人,更甭說雇馬車了。我們隻好在這美妙的天光裏徒步回家,赫茲扭了腳,走得很慢。我陪赫茲走在後邊,別人走得快,一會兒就沒影兒了。白色的平頂屋在明亮的月光下泛著熒光。一路上,我們沒有看見一個活物。赫茲說,他感覺我們好像是走在《天方夜譚》裏荒涼的城市。我們談著詩,當然也談吃的東西。因為當時我們已經餓極了。所有小吃店都打烊了,我們隻好硬撐著回那不勒斯。波浪型綿延起伏的山巒在月光下閃光,像奔湧的藍色火焰。維蘇威火山將火柱射向天空,熔岩在平靜的海平麵投下深紅色的倒影。我們好幾次停下來駐足觀賞,驚歎不已。但每一次話頭兒最後都落在吃上,這恐怕是那一晚所有奇跡中最引人入勝的了。
後來,我參觀了龐貝和赫爾丘蘭尼厄姆古城以及帕埃斯圖姆的古希臘神廟。我在那裏見到一個貧苦的盲人女孩,衣衫藍縷,但長得很美,就像一幅圖畫,像一尊活生生的雕像。可她還是個孩子。她正往烏黑發亮的頭發上插些藍色紫羅蘭花,這是她身上惟一的裝飾。她給我印象深刻,仿佛就是世間美的一種展示。我沒有錢給她,隻是站在那裏凝視著她,對她充滿了一種奇妙的敬意,好像她就是從神廟台階上走下來的女神。當時,她正坐在台階上,四周是野生的無花果。後來,這個記憶在我筆下的萊拉身上複活了。
剛三月,天氣就像斯堪的納維亞美麗的夏天了。湖靜靜地躺著那兒,十分迷人。我和幾個同伴一起坐著敞蓬船由薩萊諾出發,到了阿瑪爾菲和卡普裏島。幾年前,在卡普裏島發現了藍色岩洞,或者毋寧說是有人探訪時發現的,現在它已成為所有遊客到此一遊的主要目標,名字也由原來的“女巫洞”改成了“仙人洞”。我是最先描寫這個洞的人之一。許多年以後,我訪問意大利,曾再次去卡普裏島,但因為遇到暴風雨,海浪太大,沒能重遊這個奇妙的“仙人洞”。但隻要看過一次,就永遠忘不掉了。
伊斯基亞島給我留下的印象並不是很深,也許是去的次數太多了,倒不如台伯河島嶼中的卡普裏島那樣有魅力。卡普裏島的形狀就像一隻木屐。
瑪麗布朗那時在那不勒斯,我聽過她演唱的《諾瑪》、《塞爾維亞的理發師》等歌劇。因此,意大利還向我展示了它神奇的音樂世界。隨著她的演唱,我悲傷地流淚,欣喜地歡笑,使我振奮,使我醉然、陶然。人們對她的演唱傾注了極大的熱情,可我居然也聽到了噓聲。當然隻有一個人噓她。拉布萊赫出場,他在歌劇《讚帕》裏親自擔綱讚帕這個角色。但他飾演得最令人難忘的角色是費加羅,實在是出神入化。
3月20日,我們回到羅馬過複活節。山上已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突然呈現出一片冬天的景致。我們去卡塞塔參觀那裏的皇家城堡,那裏有那不勒斯國王喬基姆·繆拉時代建造的富麗堂皇的大廳和繪畫傑作。我們還去看了卡普阿的圓形劇場,劇場的地板下麵是寬敞的拱頂通道,一個人就可以用機械把演員拉上拉下。所有這些都在實際操作中被檢驗過了。
複活節把我們留在了羅馬。當穹頂被照亮時,我和同伴走散了。我被摩肩接踵的人流拖曳著上了安傑羅橋。走到橋中央,我感覺自己要暈倒了,渾身顫抖,腳也不聽使喚,就快要支撐不住了。人流還在往橋上湧。我眼前發黑,心想要是一倒下去,就得被人踩在腳下。這麼想著,我硬撐著站住了。這樣一個非常可怕的瞬間,在我腦海裏記得可比歡慶熱鬧的節日清楚多了。
終於過了橋,感覺好一些。布朗克的工作室離橋不遠,安傑羅城堡就在眼前。從這兒我看到了盛大的焰火勝景,它似乎在宣告我即將和羅馬告別。這裏的焰火奇觀超過了所有我在別處看到的焰火展示,巴黎七月節的焰火跟現在羅馬瀑布狀閃閃放光的燃放一比,簡直不值一提。我的同鄉聚在小酒吧裏飲酒為我送行,祝我健康,還唱了送別的歌。托瓦爾森用手臂摟著我說,我們會在丹麥再見,也沒準還是在羅馬。
我的朋友、詩人路德維格·波德切爾為我寫下了詩行:
詩歌和美妙的思想會變得空洞;
離開南方,回家寫一支小夜曲。
批評家從冰冷的嘴裏送你一吻,
夜晚散步倒有看門人給你擁抱。
在蒙特菲埃司科恩喝酒,揭開了我在國外度過的第二個四月的序幕。一對非常有趣的意大利新婚夫婦作我的同伴。這裏的治安十分糟糕,年輕的妻子老是害怕被搶劫。雖然為防止強盜藏匿,燒了幾條森林帶,隻剩下矮矮的樹墩,並沒有使情形變得好起來。山上的路很窄,路邊有很多黑不見底的深淵。不久,一場暴風雨猛烈襲來,我們隻得在諾瓦拉附近的一家小旅店避了好幾個小時。
狂風肆虐,暴雨劇烈敲打著窗戶。整個背景倒真適合描寫強盜的故事。但強盜並沒有出現。我們到錫耶納,再到佛羅倫薩,一路上都很安全。佛羅倫薩是我的老相識了,不論是那兒的金屬豬,還是那麼多的教堂和藝術畫廊,我都爛熟於胸。
寫過喜劇的詩人費裏柏·伯蒂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都是些很重要的藝術家。雕刻家巴托裏尼剛剛完成雕像《酒神的祭司》,現在由英國德文郡公爵收藏。他雕的是一個強壯的女人躺在大理石枕頭上,手裏拿著鈴鼓,胳膊上纏著一條蛇,頭上拖著常春藤的葉子。我們還去拜訪了桑塔瑞利,看他了創作的精美的淺浮雕《巴克斯和西勒諾斯的勝利》。
我發現文學展覽室主任威賽烏斯以前在丹麥呆過16年,曾拜望過女作家布朗尼夫人,並認識歐倫施萊格和巴格森。他和我談起這兩個人,還講了他在哥本哈根時的生活。當我們在國外聽人談起自己的祖國,才真正感覺與祖國血肉相連,心永遠屬於這片孕育我們的故土。然而,我並不想家,甚至旅行中的任何時候我都沒想過家。相反,我倒害怕回家的那一刻,好像那時我將從美麗的夢中醒來,回到嚴酷的現實,忍受痛苦的煎熬。
我踏上了回家的旅程。春天跟隨著我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