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羅馬,感覺跟在家一樣自如。所有老鄉裏,屬給人設計獎章的克裏斯騰森對我最好。我們以前並不認識。讀過我的抒情詩,他開始喜歡上我,馬上拉我出門就去拜見托瓦爾森。當時,托瓦爾森住在菲裏斯路的老家,正忙著創作淺浮雕《拉斐爾》:有位畫家坐在一片廢墟中,淺浮雕的繆斯和哈耳摩尼亞在廢墟裏浮現出來。畫家在描繪自然;愛神為他一手托起畫板,一手伸過一枝百合,象征性地提示藝術家過早的夭亡;守護神手舉火把憂傷地看著他;勝利女神則在他頭頂舉著花冠。——托瓦爾森饒有興致地跟我們講完他的構思,又談起前一天的葬禮,還談了些他所了解的拉斐爾、卡姆契尼和賀拉斯·維乃特。他給我們看他收藏的當代大家的畫作,都是他自己花錢買的,死後要留給丹麥。這位偉大的藝術家誠懇、坦率,而又親切、熱情,給我印象極深。盡管告別時他說,我們天天都能見麵,多愁善感的我還是差點兒流了淚。
另一位立即對我表示出熱情、友好的同鄉是路德維格·波德切爾,他寫過幾本描寫意大利自然風光的書,文筆優美。他獻身藝術與自然,學識淵博,過著平靜的生活。他在羅馬住很多年了,這裏一切有趣好玩的東西他都熟悉。認識他,我等於又多了一個學識、悟性俱佳的向導。我還有一位熱情忠誠的畫家同伴庫切勒,整個身心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幽默風趣,似乎總有說不完的俏皮話跟那兒等著。但我從沒有想到,他最後會作為托缽修士死在西裏西亞的一個小修道院裏。他曾是個多麼熱情、開朗的人,精力充沛,理智健康,畫了很多優美的意大利風光畫,裏邊多少總包含著點性愛的頑皮。幾年後,我再去羅馬時,他身上激越的青春氣息不見了,幽默感也是偶爾才表露出來。等我1846年第三次到羅馬時,他已成為一名天主教徒,除了宗教題材的畫,別的什麼也不畫了。——我們知道,幾年前他已被庇護九世授命為托缽修士。隨後,他赤腳穿越德國,來到普魯士聯邦一所貧窮的小修道院。他已不再是畫家庫切勒,而是方濟格會修士彼得羅·德·聖比奧。——願上帝賜予他和平、幸福;我想,他無疑是出於對仁慈上帝的誤解,才走上一條曲折的路,來尋求和平、幸福。——但願他能如願。——在我們呆在一起的幾個月裏,他是一個那麼活潑和討人喜歡的朋友。我最難以忘懷的是與他在羅馬一起度過的最初那段時光;盡管這是我夢中的城市,但它還是留給我了一些沉重和苦澀的記憶。
在講這些之前,我還是先描繪一番我們在山裏度過的愉快而美妙的幾天,大自然的美景真是難以想象,美不勝收。這裏的天氣就像家鄉最美麗的夏令時節,羅馬對我是個全新的城市,可它迷人的氣候還是能讓我在其中盡情享受。庫切勒、布朗克、費恩利和波德切爾帶我進山玩了一遭,他們的家就在山上。他們對於意大利及這個國家風俗習慣的了解,不僅使我們的花銷降到最低,而且,這裏的一切都給我打下了清晰而全麵的印記。可以說,我在精神上與這裏的水土相適應,後來我在《即興詩人》裏描述到意大利的自然風光和這裏人們的生活,那最深刻的記憶的幼芽就是這時在我的胸中萌發。不過,當時我並沒有打算寫這樣一本書,更甭說寫什麼旅行記。但那一個星期的漫遊無疑是我在這個可愛的國度度過的最快樂的日子,那真是一段純粹的快樂時光。
穿越坎帕尼亞平原往阿爾班山脈的路上,看到無數的古墓和美麗如畫的高架水渠,還有成群的牧羊人,他們那可愛的天藍色波浪型的輪廓,透過清澈的空氣仿佛近在眼前。在弗瑞斯卡蒂吃午飯時,我第一次見到了廣受大眾喜愛的“小吃店”,裏麵坐滿了農民和修道士,母雞、小雞滿地亂跑,壁爐爐床上生著火。幾個衣衫藍縷的小孩子要拖走我們的驢,我們去趕他們,他們就跑開。他們覺得這樣逗逗挺好玩。我們馬不停蹄地往山裏走,經過正對著古老的圖斯庫盧姆的西塞羅別墅的廢墟,現在除了鵝卵石路麵,什麼也看不到了,別說沒有房子,月桂樹和栗樹之間,連牆的痕跡都沒留下。我們到了波茲奧山,泉水在山中回響,自然的天籟裏好像蘊藏著豐富的音樂之聲。歡樂的羅西尼從回蕩在山間的笑聲中汲取過靈感,而貝利尼卻在此聽著泉鳴留下眼淚,以致他寫下他留在世間惟一一首憂鬱的曲調。晚上,我們又回到弗瑞斯卡蒂。皎潔的月光照在欽契城堡周圍天鵝絨般黝黑的柏樹上,城堡裏住著反抗殘忍父親的比阿特麗斯。我的詩集中有一首題為《意大利》詩,追溯的就是對“比阿特麗斯·欽契(意大利以殺父母出名的女性)”的遊曆。弗瑞斯卡蒂夜晚放起了煙火,連夜幕籠罩下的樹蔭都照亮了,全城回蕩著歡樂。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徒步進山了。坎帕尼亞平原已在腳下,我們甚至可以隱約看見地中海。很快,我們到了費拉拉。那有座修道院曾放跑過一個殺人凶手,凶手為表示感謝,畫了四幅絕世之作,全送給了修道院。臨近修道院的路邊有棵大樹,整個形狀好像一個禮拜堂;樹頂削成有花環圍繞的十字架造型,低矮的樹枝好像巨大的穹頂,空心的樹幹裏有個小櫃子,玻璃門後邊掛的是聖母瑪利亞的像。漫步其中,就像置身一個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花園。
從阿瑞齊亞經鮮花之鄉金紮諾,到奈米時天還沒黑,山坡上生長著碩大的平頂樹和仙人掌。這裏曾是火山口,現在已用鮮花的樹籬圍起了清澈的奈米湖。在這兒呼吸著意大利的空氣,耳畔傳來人們的歡歌笑語,真有些樂不思蜀了。每天漫步,就好像生活在大自然的美麗童話世界。一個陰沉沉的早晨,我們騎著驢來到阿爾班諾湖邊,路過一個神奇如畫的巨大岩洞。岩洞的牆壁被晶瑩的綠色掛毯覆蓋,到處生長著一種鮮嫩的羊齒植物掌葉鐵線蕨,好像精心為岩洞拉上了帷幔。而且,岩洞裏的一切都閃著熠熠的光彩,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這是真的;即便能,也沒有哪個畫家敢把這奇異景致畫下來。
到達卡沃山修道院時,那裏的天氣已涼似寒秋。巨大的月桂樹環繞著修道院的花園,遮蔭蔽日。神廟中矗立著一尊朱比特雕像,也還有一些別的巨大的石像。一塊厚厚的雲層遮擋住視線,坎帕尼亞平原和羅馬城躲在後麵,看不見了。突然,雲層消散,羅馬、坎帕尼亞平原和四周的山巒一下子又盡現眼前。腳下波光粼粼、澄碧清澈的阿爾班諾湖和奈米湖,像可愛的少女的眼睛。那是一個夢幻般的美妙夜晚,我們在這絢麗如詩如畫的風景中散步,盡情地說著、唱著。我們簡直太幸運了,能夠看到一些今天已極為罕見的人們生活的情景。我們見到了坐在巫術車上帶著金黃穗帶的活生生的“杜爾卡瑪拉”,身邊幾個從穿著上裝扮成仆人樣子的人,替他鼓噪宣講。我們還遇見一些被鎖鏈鎖在牛車上拉著的強盜,邊上圍著警察。見到一個葬禮很有意思,屍體也不蓋,就那麼用擔架抬著。黃昏帶著紅暈的陽光照在他灰白的臉頰,男孩手裏拿著用紙符纏著的從修道士那裏來的蠟燭。鈴聲和歌聲傳到耳朵裏,原來是青年男子彈起了莫拉琴,少女打著鈴鼓跳起了輕快的薩爾塔列洛舞。我從沒見過意大利有如此美麗的節日,好像是皮乃裏畫中的情景複活了;而我就見到了真實、自然的這一幕。
我們回到了羅馬,回到雄偉壯麗的教堂,回到精美絕倫的藝術館,回到無盡豐富的藝術寶藏中來。但這裏的天氣,都11月了,還持續著夏日的炎熱。我們隻好再次進山,這次是去蒂沃利。
清早的空氣還是帶著秋天的絲絲涼意,農民們點燃篝火取暖。我們遇見身穿羊皮衣服的農民從村子裏騎馬出來,感覺就像到了非洲南部霍屯督人的土地。太陽升起來,萬物隨之變暖。蒂沃利的一切都是清新、翠綠的,鎮子高高棲居在飛流的瀑布之上,兩邊的橄欖樹林隨處點綴著柏樹和紅藤葉組成的花束。巨大的瀑布水流湍急而下,像大塊大塊的白色雲朵砸向綠色的深潭。天氣酷熱,我們都想到德埃斯泰別墅的噴泉去衝個涼。那裏生長著意大利最大的柏樹,和東方的柏樹一樣大。薄暮時分,我們來到陡峭的瀑布腳下。手裏的火把,將厚厚的月桂樹籬映照出許多奇形怪狀。懸崖就在旁邊,能聽見飛流而下水的轟鳴,聲音忽遠忽近。隨著一個信號,我們頭頂點燃了幾堆幹草,照亮了西爾比的古廟,廟裏的一排圓柱在火光中搖曳生姿。
我們再次回到羅馬,那裏人們的生活和行為舉止都好像還停留在哥特時代,藝術家們聚在一起,完全像一家人一樣。像他們這樣文人相重的相處方式,我還從來沒見過。
在由賀拉斯·維乃特領導下的法國學院形成的法國圈子之外,還有一個斯堪的納維亞人和德國人組成的圈子。在“萊普若”酒館用餐,每個國籍都有各自的桌子。到晚上,瑞典人、挪威人、丹麥人和德國人進來聚會,形成一個圈子。在這裏還能見到一些長輩,有兩位風景畫家常來,他們是瑞因哈特和科赫。托瓦爾森也是這裏的常客。瑞因哈特用一雙詩人的眼睛觀察意大利的自然風景,而又深深紮根於自己的祖國,他的藝術永遠為巴伐利亞而生存。他年紀很大了,但精氣神看起來還像個小夥子。他坐在那兒,兩眼放光,滿頭銀發,一笑起來,笑聲在整個房間回蕩。絲絨夾克和一頂紅色的羊毛帽子,是他標準的個性打扮。托瓦爾森常穿一件翻領上掛著“巴卓克規則”的舊外套,——這個規則是加入這個聚會圈子的標誌。——一天晚上,有個新成員向大家敬酒,這叫“蓬塔·莫勒”。新成員就被授予“巴卓克規則”,以後在所有這樣的場合都得把一枚銅幣戴在紐扣眼上。我還見到其他有趣的穿著和戲劇性的場景,有位被選為“將軍”的青年藝術家,來的時候身穿軍服,胸前用別針別著塊金色硬紙板,手裏拿著劊子手使的那種長柄斧和一大把箭。他穿的是一身虎皮裝。緊隨而來的一位抒情歌手,彈著吉他即興詠唱“蓬塔·莫勒”的夜晚。這是以前的一種風俗,我們有位同鄉在羅馬遇到過這樣的歌手,總是用日常通俗的語言演唱,這種形式就叫“蓬塔·莫勒”。歌手還在那裏的一家旅館裏向他敬過酒。現在,這種風俗已經有所改變,成為咖啡館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但羅馬還保持著這種接待朋友的方式。
有人敲門,聽起來好像是“指揮官”胡安閣下在敲門。是人們期待的客人到了。現在,裏邊“將軍”的獨唱和門外的副歌之間,形成了合唱。因此,新來者獲準進來,他穿著一件女襯衫,留著長長的卷發,手指上用膠水粘著長長的紙指甲。而且,全身畫得花裏胡哨。要是剪掉長發和指甲,脫了破舊的女襯衫,就是很幹淨帥氣的一個小夥子,完全能帶到其他人中間。但他首先不得不聽從聚會的“十大指揮官”的命令,他們要求他“不能喝鄰居家的葡萄酒,隻能熱愛他的將軍,並忠於他。”人們拿著一個上邊寫著巨大的白色標語的葡萄酒瓶子向他晃動,標語寫的是“拉斐德”的雙關語。遊行繞著桌子開始了,人們總是唱著同一首歌《旅行的人》。接下來就用不同國家的語言唱了。有時,還會事先安排好活生生的鬧劇,比如,讓一個農民騎著驢闖進屋,再勸說一個真正的警察進來,假裝要逮捕一些尊貴的聚會成員。所有這些都把人搞糊塗了,但確實很好玩、逗趣。最後鬧劇以警察終於醒過神兒來而告結束。
我在《詩人的市場》一書中提到,聖誕節總是我們裝飾得最美麗的節日,1833年的那個聖誕,我們過得非常新奇、快樂,也最有節日氣氛。聖誕前夜,因不允許在城裏取樂,我們就在臨近城外圓形劇場博格塞家族別墅的花園裏租了間大房子。我和畫家詹森、獎章設計者克裏斯騰森一大早就到了那兒。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下,我們一起編織花束、花環。一棵還結著果實的大柑橘樹成了我們聖誕樹。我很運氣,贏了頭獎,得到一個大口的銀製酒杯,上麵刻著“1833年聖誕前夜於羅馬。”每個客人都要出一份禮物,條件是所挑選的禮物得有點講究,或至少得有點什麼特別的意思,比如包裝,或上麵刻著字。我從巴黎帶來幾個鮮黃色的項圈,除了參加化妝舞會,別處也用不上。我打算把項圈利用起來。但讀者馬上就會看到,玩笑搞過了頭,平安夜在吵架和痛苦中收場。在我眼裏,托瓦爾森是我們當中最重要的人物,把花環獻給他,不會有人不同意。項圈的黃色代表嫉妒,這下派上了用場。現在,我們能從泰勒的《托瓦爾森的一生》一書中知道,貝斯托姆和托瓦爾森在藝術上各有所長。貝斯托姆認為,托瓦爾森在淺浮雕上占優,而群雕則是他的長項。托瓦爾森當然生氣了,他大聲說,“就算你把我的手綁起來,我用牙啃大理石也比你雕刻得好。”
托瓦爾森和貝斯托姆倆人都參加了我們的聖誕聚會。我為我的同鄉編了個花環,還在上麵寫了首小詩。這禮物是給他的,放在旁邊的黃色項圈,誰抽中誰得。碰巧貝斯托姆抽到了項圈,上麵寫給得獎者的獻詞是:“你隻能保留代表嫉妒的黃色項圈,因為花環是獻給托瓦爾森的。”不想這個弱智的遊戲或惡作劇瞬間使一切變得混亂。好在人們很快意識到,貝斯托姆也隻是碰巧抽到項圈,而這個禮物是我做的——沒有人相信我會有什麼惡意——一切才恢複了平靜,氣氛又變得輕鬆、詼諧。
我第一次用斯堪的納維亞文寫了一首詩,——在羅馬,聖誕節自然應該是斯堪的納維亞人的節日,可斯堪的納維亞人對此沒有顯示出足夠的熱情。這首詩的名字叫《1833年羅馬斯堪的納維亞的聖誕歌》,是按照《年輕英格蘭國王站在審判席》上的曲調寫的。
嗅聞著聖誕樹的馨香,
仿佛那是家鄉的月桂;
讓孩子們歡樂、快活,
不用寫上孩子的名字,
哪個孩子孤獨我知道,
他的心地比我們單純。
冥想這可愛的聖誕節,
仿佛回到家鄉的童年;
我們站在上鎖的門裏,
在童話的門縫往外瞧,
鄰家的孩子常在玩耍,
現在一切都依然如故。
挪威、丹麥、瑞典人,
忠誠的朋友真摯常新,
就要分別了兄弟三人,
羅馬的旅途即將結束。
語言、故鄉都是一個,
共同擁有北歐的天空。
為國王、故鄉灑熱血,
用愛唱出讚美的心曲。
弗裏德裏克國王安康,
瑞典國王卡約翰英明。
酒祝每一位國王健康,
讓我們唱起這聖誕歌。
歌唱起來,卻忽然停了,因為每個人都想先為各自的國王祝酒。最後,我自然、機敏而又不帶任何政治圖謀地提議,還是為各位國王一起祝酒。然而,我為這“許多國王”挨了責罵。稍後,發生在桌子上的事傳到了哥本哈根,丹麥某些高層人士覺得,我花丹麥人的錢旅行,卻為瑞典國王唱頌歌有點奇怪。可對於我來說,我們是丹麥、瑞典和挪威三個民族的人一起聚會,而在同一時間卻不提另兩位國王極為不合適。我們是北歐的緊鄰,又都是東道主的客人。——但我說完,各位卻誰也不采納。他們還是覺得各自敬各自的國王為宜。結果,我卻因為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這麼快就提出這樣的想法而遭到埋怨。
我與托瓦爾森和其他一些人告辭時,已近子夜時分。敲羅馬城的城門時,我忽然想到《伊薩基的尤利西斯》中敲特洛伊城門的西裏安。“什麼人?”有人問。“是朋友。”我們回答。門開得很小,我們幾乎是很費力地擠進了城。——天氣像斯堪的納維亞的夏夜一樣動人。“這可和家鄉不一樣,”托瓦爾森說,“要是在家裏,我這件披風就太厚了。”
收到家鄉來的信真是難得,實屬意外,但這幾封信要麼還是要教育我,要麼就是談些無足輕重、雞毛蒜皮的小事。當然了,我讓他們頭痛,他們總想對我施加顯著的影響,以致我在羅馬結識的這幾個同鄉都常常驚訝地喊著,“又收到信了?我才不看那些信,這樣的朋友除了帶給你痛苦和憂慮,什麼也指望不上。”我自然需要教育,可我接受的教育是生硬的,非善意的。他們怎麼就不明白,那些冷冰冰的字眼是多麼傷害我的心啊!當敵人用鞭子抽打你時,朋友應該用刺棒擊打你。[《聖經·列王紀》第12篇:“他用鞭子抽打你們,我要用刺棒擊打你們!”]
到目前為止,我沒有聽到任何對於我《阿格乃特與男人魚》的評論;第一個評論我的是一位“好友”。他為讀者勾畫出了那個時候的安徒生:
“隻能這麼說,你和我太不一樣了,你的敏感過於幼稚和矯揉造作。我必須承認,從這部作品裏,沒有看到你與以前有什麼不同。立意、構思、描寫,連一點海涅的影子也看不到。總之,對我來說,《阿格乃特》已經是你最好的詩了。希望這次旅行歸來,在精神上你能有一些讓我看得見的改變。我和一位朋友談了這個看法,他很認同。當然,他也是你的朋友,某種程度上,他還是你的導師。他會給你寫信,比較詳盡地談及這方麵。聽了他的意見,你將會想到我。我親愛的朋友,別為旅途花費擔憂,也不用想家,此次旅行將使你收益。多一點男子漢的氣概和力量,少一點簡單幼稚、言過其實和多愁善感。學著要更突出主題,並確定自己完全理解了這個主題。——向歸來的安徒生的朋友們致敬,丹麥將發現一個詩人。”
寫這封信的是我喜歡的一位真正的朋友,當時他還年輕,人很聰明,生活快樂,因為我的“敏感過於幼稚和矯揉造作”,所以他在信裏盡可能地用詞謹慎。可是,真奇怪了,他和其他一些明智的人,都想從《阿格乃特》裏看出這次旅行給我的寫作帶來的變化。如前所說,我們是坐汽船到達基爾,然後乘公共馬車到巴黎,之後再到瑞士,我從那裏寄出這部作品已經是離家出來快四個月了。旅行比出發前預計的時間要短。我開始創作《即興詩人》。
然而,我最信賴的朋友之一,給我寫來一封更加意味深長的信。它對我震動極大:“我根本就沒指望你能從這筆資助中真正受益。安徒生,你壓根兒就不知道,我和其他希望你好、並喜歡你的朋友們是怎麼想的。——說出來很可怕,但確實沒什麼例外。——人們真實表達著自己:‘哦,他能仔細看看他都寫了些什麼嗎?’‘我可是早就讓他弄得疲憊不堪。’‘他寫的全是一類的東西。’總而言之,難以相信吧,現在沒有朋友是你的繆斯。這是什麼原因呢?——你寫得太多了!一本書剛印出來,另一部稿子又寫好一半了。這種毫無節製的、糟糕透了的創作方式,正在降低你作品的價值,到現在,你沒有一本書可以作為暢銷書來送禮。從來信中得知,你正在寫一本遊記。——(我在羅馬開始動筆寫《即興詩人》。)你也該好好想想吧?”——“你想,會有誰買你寫的好幾卷遊記?得有一千人這麼走過,兩千雙眼睛觀察過,你能比他們看出什麼更新鮮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