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幹叫喚”出完惡氣,便得意地坐了下去。見“錢如命”“想發財”兩個都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她心裏樂得比六月天喝了雪水還涼快。

“幹叫喚”剛坐下,“錢如命”冷言冷語地附和著:“就是嘛,不知道自己在大隊上算幾號幹部。”

在那等著評工分的人都聽出她們倆是泄私憤,“錢如命”在給“幹叫喚”打幫幫錘。

張二虎好像並不在意。等她們說完,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隻要你們還在揩隊裏的油,還在侵占大家的利益,咱們之間的冤家對頭就一天不會結束。生產隊是大家的,不光隊長才能管,不對的事人人都可以說。我是生產隊的人,這種損害集體、占大家便宜的事,你安逸我要說、不安逸我也要說。不論你言語多毒,叫我‘二隊長’也好,隻要有我在,你們就別想占到好處,混半個工分。要把我這個治保主任免掉,你們還沒那個本事。要是你們敢犯違法的事,我就會把你們綁起來。”說完,他便坐了下去。

趙誌明本來打算過會兒評到他們兩家時,再提出這個問題。現在張二虎先說出來了,而“錢如命”“幹叫喚”還強詞奪理,在那耍蠻,便製止說:“你們地裏我去檢查過,張二虎說的都是事實,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就是他不提出來,今天我也不會給你們記這個工分。生產隊是大家的,得靠大家來管,返工做了再說。你們也別太來勁,上回搶麥子的事還沒跟你們算,又在那起什麼哄。”

“幹叫喚”聽隊長這話,知道這個工分是記不到了。又見眾人都讚同趙誌明和張二虎的意見,“幹叫喚”見自己沒了市場,也覺沒趣。萬一新賬老賬一起算,那還吃得消。不等工分評完,她便悄悄溜了。

趙誌明把工都評完,對大夥兒說:“大家不能像他們那樣做。這樣的搞法,生產隻能是越搞越壞。你工分掙得再多,隊裏無收成,這個工分拿到有啥用。總在工分上打圈子,像過去樣,把集體看成東家,自己是幫工的,幹一天我就掙一天的工分,這樣的思想是無法把生產隊搞好的。不把一家一戶過日子、種自留地的勁頭和心思用在集體上,用在隊裏的生產上,大家的這個大日子還是過不好。今天把不合格的工分給她記上,那規矩就沒法要了。原則還得堅持,不管是誰,不合格不能給工分。”

趙誌明說完,大家便又幹活去了。

16

今天柳茹辛要回城裏,一早起來,便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柳剛讓柳入江送她,早就把讓她帶回去的東西收拾好,裝了滿滿的兩筐,雞蛋、蜂蜜、幹兔肉、羊肉、山雀肉應有盡有。他還捉了兩隻活雞讓一並帶去,好給劉明芬補補身子。等這一切都收拾完,柳剛便把早已做好的飯菜端到桌上,催兄妹倆快吃,早點上路。

可柳茹辛卻磨磨蹭蹭,慢慢在那收拾、洗漱。柳剛都催了幾遍,還沒見她出屋來。這會兒聽她在裏麵喊道:“哥,你說永誌哥要和咱同路去城裏,怎麼還沒來。”

這下柳剛知道了女兒不急的原因,忙叫柳入江去找楊永誌,並吩咐:“如果永誌沒吃飯,就叫他過來一起吃。你們三個好早點上路。”

柳入江在屋裏換衣服,聽父親讓去叫楊永誌,忙從自己屋裏出來,邊扣衣服邊往外走。走到妹妹房門口時,他故意大聲說:“哥去給你叫人啦。”說著,他又朝裏邊問道,“回到城裏你怎麼謝我,煮什麼好吃的給哥。可別光給永誌一個人吃啊!”

“快去吧,別再逗你妹了。”柳剛高興地把兒子推到了門外。

這會兒柳茹辛從屋裏出來,撒嬌地向柳剛告狀說:“爸,你看哥又在那亂說了。我隻是想三個人一路走起來熱鬧嘛。”

柳剛見女兒臉上浮起的一股羞怯的紅暈還未散盡,忙製止說:“好了、好了,快吃飯吧。你又吃得慢,我特意為你做的,多吃點。”說完,他忙往柳茹辛碗裏夾菜和舀蒸蛋。

柳茹辛一邊吃,一邊對柳剛說:“爸,你也該回去看看媽了。自下來後,你隻回去過幾次。這些年我媽一個人也挺不容易的。我想她早就原諒你了,不然她不會讓我來看你。這些事難道還要媽主動向你賠不是,你才肯回去。我最清楚,媽心裏還是想著你的。我幾次見她拿著你的照片,在那偷偷地哭。她隻是不願主動下這個矮樁,親口叫你回去罷了。如果她心裏真的沒有你,這十幾年不早跟你離了。她沒有這樣做,說明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保住我們這個家嗎?你倆都這麼大年紀了,也該讓我和哥來孝敬孝敬你們了。你們的問題不解決,我們做子女的心裏也不踏實。爸,你說是嗎?”柳茹辛一口氣說出了這些天來想說而沒有說的,一直埋藏在心裏的話。現在要回城裏了,再不說,就錯過了這次下來的目的。

柳剛聽了女兒的肺腑之言,心裏不知是啥滋味,好一陣才沉痛地說:“我對不起你媽,欠她太多太多,這事以後再說吧。”

他們剛說完,楊永誌就和柳入江來了。柳剛忙去照顧他倆吃飯,柳茹辛也轉過身去催跨進門檻的柳入江。她不好意思叫楊永誌,隻是含糊地說:“都大早晨了,快進來吃飯吧。吃完好早點上路,過會兒太陽大了。”

楊永誌已在家吃過早飯。柳入江三下五除二吃完碗裏的飯,挑起父親準備好的擔子,三個人就往城裏去了。三個人一上午都在急急地忙著趕路,十一點便到達縣城。一路上楊永誌和柳入江換著挑擔,走在前邊,不時把柳茹辛甩得老遠,她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一路走來,她汗都沒幹過,頭發沾在額頭上;臉也因為趕路變得通紅,像個熟透的蘋果;眼睛也越發黑亮;苗條的身軀顯得乏力,若再遠一點她都走不動了。楊永誌一路隻和柳入江說話,到了岔路口才把擔子交給柳入江,說去局裏辦點事,下午再來找他們。說完,他便走了。柳茹辛急忙趕上去邀請楊永誌到家裏來,直到楊永誌再次表示一定來,兄妹倆才放心地往家裏走去。

才幾天不見,劉明芬發覺女兒已有了很大的變化。見女兒曬黑了,身子變結實了,尤其是精神比過去充實得多,變得快活起來,嘴裏還時不時地哼著歌。這是劉明芬從未見到過的。兒子也比一年前長得更高、更結實、更粗壯,一舉一動都顯現出山裏人的那種憨厚質樸的氣質。又見兄妹倆親熱的樣子,她心裏說不出多高興。現在他們都長大了,如果有一天一家人能夠在一起,該有多好啊!想到這裏,劉明芬覺得心裏甜甜的。她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十多年了。粉碎“四人幫”快三年了,中央已落實完老幹部的政策,據說要平反過去的一切冤假錯案。劉明芬希望這消息是真的,這樣,她心裏有了一線希望,有了一家人團圓的盼頭。想到這,劉明芬心中就像三月天的山穀,吹進了一股春風,開始萌發出新生活的幼芽。由於高興,她忙去給兒女做飯。

在廚房裏娘兒倆便親熱地說起話來,柳茹辛簡單地談了這十多天的經過和她勸父親回來的情況。劉明芬聽女兒提到柳剛,心口隱隱作痛,生氣地說:“以後別再提他,他還沒把我們一家害夠。”

“媽,都過去好多年了,你就原諒爸吧。他這些年也夠苦的,能熬到今天很不容易。”

“那是他自作自受,害了自己不說,還害了你哥,至今還在當農民。”

柳茹辛見談話已引起母親的怨氣,忙轉了話題:“我的工作,局裏是怎麼安排的?”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現在要抽人到農村,幫助搞農業機械化。局裏已決定派你下去,明天就要到縣政府辦公室報到,分去哪裏還不清楚。”

柳茹辛一聽,心裏暗暗高興。報到後,如果能要求到父親那,該有多好。永誌哥不也是幫村幹部,又能和他在一起工作,還能照顧爸,真是太好不過了。於是她說:“我去要求到爸他們大隊去,對他和哥也有個照顧,我生活上也方便多了。”

這時柳入江在外邊聽妹妹說,要到回水坨大隊幫助工作,心裏不知有多高興。但他又想逗逗妹妹,插進話說:“我和爸可不歡迎你,還說照顧我們,你不要我們照顧就謝天謝地。”他從外邊走進來後,接著說:“媽,你別聽她花言巧語,那麼大的人還經常在爸麵前撒嬌。她一來我爸多做了不少事情,我也一樣。若真那樣,這下可苦了我們。我看你是想和永誌哥在一起,才要求的吧。”柳入江有意要逗妹妹玩,繼續說:“這個忙我可以幫你,保證你的願望能成。但你要先說怎麼謝我。”

柳茹辛一聽哥說起她和楊永誌的事,臉立刻紅了,便使勁地在母親麵前撒著嬌,假裝生氣地把話題岔開:“媽,你看哥哥。他又……”她下麵的話沒有說出來,便立即說,“我和媽在談話,你搗什麼亂。我還沒正式求你,是你主動要幫忙的,還要什麼好處,你不是說不歡迎我嗎?”

“誰叫你是我妹妹,我不幫你幫誰。”說著,他又主動說出可以幫她的理由,“我跟你去找縣委向書記。他原來是我們公社的書記,前些年經常跟爸一起挨批鬥,和爸關係很好,時常照顧我們。下鄉到了我們那,都要來家裏看望爸。我的問題,爸隻是不願給別人添麻煩,所以沒找他。”

劉明芬瞧女兒害羞的樣子,明白了兒子說話的意思,便問:“楊永誌是誰,她的同學中沒聽說過有這麼個人。”

“媽,你別著急,妹妹已經約了人家今晚到家吃飯。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柳茹辛被哥這麼一說,更不好意思,撒起嬌來:“媽,他又在惹人生氣。明明是他約人家來的,還賴在我身上。”

“好、好,你不願請算啦,我去叫他別來。好心當成驢肝肺,你不好意思,哥幫幫你也不對。”柳入江繼續逗著妹妹。

“是你先請的嘛。”

“別說了,不管誰請的媽都喜歡。”

劉明芬也想看看楊永誌是個啥樣子,幫女兒審視審視。柳茹辛也到談戀愛的時候了。這個小夥子如此令她中意,肯定很不錯。

下午四點過,楊永誌來到劉明芬家。他上身穿著件海魂衫,下身穿著一條藍色的褲子。由於衣服小,更顯得他身子壯壯實實。一米七幾的個子,誰看了都滿意。一副男子漢的氣概散發著吸引年輕異性的魔力,一舉一動都給人一種誠實可信的印象。

從一進門,劉明芬就特別注意地從各個方麵觀察起楊永誌,最後得出的是一個滿意的結論。難怪茹辛對他一見鍾情。見兄妹倆對楊永誌那樣隨便,像早就認識了多久似的,也不便問其中的緣由。楊永誌招呼過她後,便和兩兄妹到屋裏說話去了。這會兒她不便去詢問楊永誌的情況,更不願去打擾他們,便上廚房籌辦晚上吃的東西。

吃完飯後已是九點,楊永誌沒有回去,和柳入江在柳茹辛屋裏睡了。柳茹辛和母親一起睡。他們都沒有睡著,兩間屋裏都聽得見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柳茹辛心裏高興,哪能睡得著。想到晚上吃飯時,媽不停地給楊永誌夾菜,比對哥還好。這會兒她便抱著母親的頭,悄聲地問:“媽,你看他怎麼樣?”

劉明芬也沒睡著,正想問女兒如何跟楊永誌認識的以及其他一些情況。她便假裝糊塗,不懂女兒的意思似的反問:“你說的哪個他?”

“媽,就是他嘛,你又來逗女兒。”柳茹辛撒起嬌來,鑽進劉明芬的懷裏。

黑暗中看不見女兒靦腆的模樣,但劉明芬感到她身子熱乎乎的。這股幸福的熱流已暗暗在她身上流了好一會兒。這不是一般的激情,是少女初戀才會有的。劉明芬是過來人,知道女兒已墜入了愛河。等聽完女兒對楊永誌的整個情況介紹後,劉明芬認真地對她說起了自己的看法:“小夥子不錯,你沒有看錯人,媽支持你和他交往下去。”她絮絮叨叨地對女兒交代一些耍朋友應注意的事,哪知柳茹辛聽著聽著,在她懷裏甜甜地睡著了。

隔壁屋裏的柳入江和楊永誌還在山南海北漫無目的地說著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兩個小夥子有多年沒有這樣在一個床上睡著閑聊了。還是柳剛給他們輔導學習,有時太晚了在一起住過。所以他們顯得特別親熱,話怎麼也說不完。

柳入江說到父親給他倆補課的那些日子發生的事。他們坐在那張小桌邊,柳剛在一張自製的黑板上,一遍一遍地為他倆寫著算式。煤油燈散發著昏暗的光,還不時吱吱著爆響,光線慢慢暗下來,結出一個黑黑的燈花。這時楊永誌便忙湊上去,用剪子剪掉,油燈又重新亮起來。柳剛一刻也沒有因這些耽誤過他的講解。講解完,柳入江、楊永誌兩個人就頭挨頭地在一起做作業,柳剛就坐在旁邊輔導他們。

楊永誌也回憶起補課時那段日子,說:“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幾年了。那會兒天天到田裏幹活,沒時間學習,成天盼著天下雨。下雨天無法到地裏做活,就好補課。可老天像故意和我們作對,就是不下雨,弄得我們隻有晚上學。還好我們堅持了下來,沒有白白浪費那段時間,學了不少東西。”說到這,他想到柳入江以後的前途,便建議道,“開年你就到城裏高中去插班,專心學習半年再參加高考。上次就因為沒有畢業證而失去了機會。”

“我也有這個打算。這次回來就準備和我媽商量這事。”

兩個人談完前途又談到了個人戀愛問題上。

楊永誌問柳入江:“你和李琴惠關係進展得怎麼樣?我聽人說,你們已耍了好幾年。上次回來在代銷店門口,她隻跟我說話,不好意思招呼你。我正想開你們的玩笑,還沒來得及,她臉一紅就進了櫃台裏麵。聽說她也是因出身不好,才被供銷社安排到這個代銷店上來鍛煉的。”

提起和李琴惠的關係,柳入江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如果是在白天,跟楊永誌麵對麵,打死他也不會說。這陣在楊永誌的再三催促下,才說出了他們耍朋友的經過。那是幾年前的事,記得是個夏天,李琴惠剛到代銷店不久。天突然像要下暴雨,很快就變了臉。風開始在天空使勁地吹著,把團團烏雲推過去掀過來,胡亂地讓它們相互碰撞。天空發出一道道耀眼的閃光和一聲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還是半下午,天就像傍晚一樣暗下來。大雨馬上就要來了。人們忙著做完手中的活計往家跑。山上趕牛羊回家的吆喝聲,婦女們喊娃兒回來的叫聲,在家的女人們往外給自己屋裏人送雨具的奔跑聲,忙著從露天壩裏收東西往屋裏街沿上放的觸地聲,不斷地從四麵八方傳來。到處是一片慌忙的景象。暴雨並沒給人們留多少時間,很快便把他們澆得滿身是水。一個個像落湯雞,雙手捂著頭或頂著東西往能躲雨的地方奔跑。一會兒地上就起了半尺多深的水,到處都響起山洪狂瀉的聲音。

由於是老房子,代銷店開始漏水,李琴惠把瓢碗盆都拿出來接水。可不一會兒,屋裏地麵上也進水了。放在地上的鹽巴、白糖、布匹等都快要被水淹了,她急得哭了起來。

剛好柳入江在房簷下躲雨,見狀二話不說就幫李琴惠把地上的東西全部搬到安全的地方。接著,他又衝進雨中,把後簷溝疏通,才回來幫李琴惠往屋外舀水。李琴惠給柳入江照著燈,他使勁地幹著。忙了兩個多小時,他們才把屋上、地上的水堵住。

停下來歇息時,李琴惠才注意到柳入江早已淋成落湯雞,全身上下衣服都黏在身上,褲腳還流著水,一米七的個子顯得更高。盡管煤油燈光線昏暗,看不太清楚柳入江那張英俊秀氣的臉,還是照樣使李琴惠的目光不願離開。她眼中的柳入江隻是皮膚曬黑了,要不然更顯得帥氣。

柳入江見她定定地看著自己周身的衣服,忙說:“現在沒事了。你把門關好,我得回去換衣服了。”說完,他就往外走。

李琴惠忙勸阻說:“等雨停了再走吧!看你累的。”

“反正衣服都濕了,我爸還等我買鹽巴回去呢。”

李琴惠忙給柳入江稱了鹽讓他走了。從此,他倆就有了來往。他經常幫她做店裏笨重的活,她也常往他家跑,請柳剛輔導功課。由於兩人興趣愛好相同,兩顆心貼得更近了。

柳入江跟楊永誌說完自己和李琴惠談戀愛的過程後,便問他道:“永誌哥,你看我妹妹怎麼樣,她對你可是一見鍾情。老早我和我爸就有這個意思,想把妹妹介紹給你。隻是以前她還在讀書,你也沒在家。你們彼此沒見過麵,還不知道是不是互相喜歡,更不知道你有沒有女朋友。這下情況都清楚,不知你意下如何?”

“別在這瞎扯,你又不是你妹肚裏的蛔蟲,還不知人家願不願意。”

“這我清楚,連我媽都沒意見。從今晚吃飯,我都看出我媽也相中了你。以後你得跟著我妹叫我哥了。”

“去你的,你妹都還沒答應,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多大歲數,還有打杵子倒起杵的,快睡吧。”楊永誌說完像吃了定心湯圓,欣喜地用腳蹬了柳入江一下,隨即翻身睡去了。

17

回回水坨之前,楊永誌又去劉明芬家看了一次柳入江。與其說是去看柳入江,不如說是去看柳茹辛。到家時,劉明芬不在家,隻有兩兄妹在屋裏閑聊。見楊永誌來辭行,忙讓屋裏麵坐。柳入江告訴他,昨天柳茹辛已去縣政府辦公室報到。兄妹倆又一同去找向忠民書記,向書記說縣委已決定在回水坨大隊搞示範點,下派幹部還要加強,同意柳茹辛去回水坨大隊,但要集中培訓後才能下去。

楊永誌聽到這個消息後,高興得跳了起來,忙說:“那就不坐了,我還得回去組織隊裏盡快把口糧分配方案算出來,報公社批。人們都眼巴巴地盼著嘞。”說著,他在柳入江的肩上興奮地打了一拳,並囑咐了一句,“在家裏好好陪你媽玩幾天,我會時常去看你爸的。你就放心吧。”說畢,他轉過身就走。

柳入江忙對妹妹說:“還愣著幹嗎,還不快去送送,這是多好的機會。”

柳茹辛心裏早盼著能有個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機會。這會兒經哥哥這麼一說,她臉紅紅的,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扭捏得邁不開腳步。

柳入江見妹妹在他麵前害羞的樣子,就用手將她往楊永誌的方向一推,說:“再害臊就追不上了。”

楊永誌在前麵聽到兄妹倆的談話,放慢腳步,等柳茹辛跟上來才說:“真沒想到,你會來送我。”

從楊永誌說話的語氣,柳茹辛已感覺到他心中的那股高興勁兒,就接著他的話說:“我還以為回去前,你不會來了呢。”

“怎麼會嘞!就是再急也要來給你們說一聲。說真的,我是想來再看看你。”他說最後這句話時,聲音已經變得很小,透出一些不好意思。

“我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與其他人一樣。”

“在不知道你下派地點前,我想再見麵的機會會很少。”

“我會時常給你寫信,也會抽時間來看你。不就又見著了嗎?”

“那是猴年馬月的事。你知道我會想你。”楊永誌這回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愛意。

“我也是。”柳茹辛小聲地表白說。說完,她立即低下頭去,害起羞來。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會說出決定自己終身的這句話。

“就送到這裏,你回去吧,過幾天見。”楊永誌見已走出城,忙向柳茹辛告辭,勸她回去。

柳茹辛也就不再往前送,隻戀戀不舍地站在那。楊永誌已經走出老遠,柳茹辛還在朝他的背影望著,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楊永誌身上,神情之專注,思想之集中,就是任何人走到她身邊都不會察覺。她目不轉睛地癡癡地望著前方,直到看不見楊永誌的身影了,才轉身往回走。柳茹辛回到家,見媽媽正在和哥哥說著話。

劉明芬已有半年多沒見兒子,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思念和疼愛的程度可想而知。劉明芬用手撫著柳入江的頭,歉意地說:“是媽對你照顧不夠。當初就不應該讓你下放到你爸那裏去,至今都上不來。是媽害了你。唉,那時要是有一點辦法,也不至於此。”

“媽,你別責怪自己,那會兒妹妹還小,你一個人上班,為我們付出的已經夠多的。”柳入江忙安慰母親。他對安排工作一事早就不抱幻想,所以毫不在乎。再說父親也需要照顧,他的一生也是夠苦的。對農村生活,柳入江早就習慣了,便說:“人一輩子幹哪樣不都是活。”

“你總不能當一輩子農民。”劉明芬又說話了,“現在國家已恢複高考,我看你還是插個班,拿個畢業證好參加考試。”

“我和爸也是這樣商量的,這次回來就是和你說這個事。前天晚上永誌哥也是這樣建議我的。”

“現在你妹工作了,縣上已同意把她派到你爸那個地方,可以換你回來,由她去照顧你爸。我已跟學校聯係過,他們同意了,你馬上就可以去上課。”

柳茹辛一直站在那沒有吱聲,見母親和哥商量正事,也沒有進屋去打擾他們,自個兒到廚房做飯去了。

劉明芬的手從兒子頭上滑下來,又摸了摸他的臉。兒子的眼睛和眉毛像柳剛,臉型、嘴巴和鼻子長得像她。可以說他繼承了他們相貌上的優點。為此,她感到驕傲。她發覺兒子長大多少,自己就老了多少,歲月不饒人啦。於是她便問起柳入江耍女朋友的事:“聽你妹妹說,你在隊裏耍了一個女朋友。什麼時候帶回家來讓你媽瞧瞧。”

柳入江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把李琴惠家裏的情況以及他們相處的情況都說了。劉明芬聽完滿意地表示讚同。如果能成,又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人一上了年紀,就掛念著兒女們的婚姻,盼望著能早點抱上孫子。

劉明芬看了下兒子,接著說:“這次你回來就安心地讀你的書,以後媽和妹妹供你讀大學。現在讓媽好好補償你。從前管你不夠,也沒有那個能力。你的前途是媽最大的心病。隻要考取了大學,什麼問題都解決啦。”

“媽,你放心,我一定努力,絕不辜負你的期望。”柳入江表決心似的站起來說。

柳茹辛很快做好飯菜端出來,在外邊喊他們。母子倆這才起身出來。柳茹辛把從父親那帶來的幹菜和半塊煮好的幹兔肉全端上桌子。

柳入江一看,菜如此豐盛,欣喜地問:“妹子,是哥幫你辦成事,在謝我吧!”

“你想得美,是媽做的準備招待客人用的。”

“啊!我明白你說的這個客人是誰。可人家已經回去,所以該我們飽口福了。”

“快享你的口福吧!”柳茹辛說完,夾了塊幹兔肉往哥的嘴巴裏塞,還一邊說著,“我再讓你說。”

柳入江忙讓開,接過兔肉對媽說:“這是爸放羊時下套套的,還有那半隻幹山雞也是。當時爸就說曬幹給你們拿回來。有好的我們都舍不得吃,總要給你們留著。他說其他的幫不上什麼忙,隻能盡這點心意。”

劉明芬聽完兒子的話,歎口氣道:“也難為他了,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要能摘掉右派的帽子,我們家就好啦。”

柳入江一聽,媽已經表明諒解了父親,這是他盼望多年的事。希望自己家也像其他人的家一樣和和美美,他和妹妹的心裏也就舒暢了。怕又勾起母親的不快,兄妹倆沒再說什麼,都忙著給母親夾菜,勸她多吃些。

劉明芬看著麵前這對兒女,心裏湧起一陣陣的欣慰,在心中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