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敢把“作女”娶回家嗎?(2 / 3)

卓爾搖了搖頭。

盧薈把書翻到了夾著書簽的那一頁,清了清嗓子說:來,你聽我給你念念,我特別喜歡這一段,就好像是為我們現在的人寫的——

……這沒有愛情的世界就好像是沒有生命的世界。但總會有那麼一個時刻,人們將對監獄、工作、勇氣之類的東西感到厭倦,而去尋找當年的伊人、昔日的柔情……

我讀到這裏的時候,心裏顫悠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很多東西……盧薈輕輕地說著,書本從他手裏滑落下去。他將一隻手放在了卓爾的肩上。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卓爾,是那種突如其來、不顧一切的擁抱。他覺得身上好冷,冷得發抖,而額頭和手心卻熱得發燙,就像前些天發燒的感覺。他把卓爾箍得死死的,像一個溺水的人。

卓爾被盧薈嚇了一大跳,身子僵硬著,一時竟不知怎麼才好。她的臉被盧薈下巴上那一層粗硬的胡楂磨得癢癢的,她的胳膊被勒得生疼,她試著掙紮,卻掰不開盧薈像鉗子一般的手臂。我說盧薈,她大聲喊,你瘋了嗎?她忽然被盧薈身體的某個堅硬的部位硌著了,像一把火紅的烙鐵。烙鐵猛地點燃了她的心頭之火,她是真正地惱怒了,為了盧薈這種莫名其妙的突然襲擊。卓爾真的是生氣了,練過跆拳道的卓爾猛地用胳膊肘頂了盧薈的胸口,一下把盧薈掄到了沙發的那一頭。

你混蛋!卓爾喘著粗氣罵道。你這是幹嗎呀你!

盧薈一邊揉著肋骨,垂下腦袋囁嚅著說:我幹嗎?咱倆好了那麼久,我就不能要你一回?

卓爾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這是你要,不是我要。是你想,不是我想。卓爾恨恨地蹦出幾句話。你以為,這是你想要就能要的嗎?

盧薈避開了卓爾咄咄的目光,他想提醒她那一回。那一回你喝醉了你就想要,這一回我想要怎麼就不能要了呢?刹那間,他覺得卓爾確實是有點太任性太不可愛了。她離溫柔離馴服那些女人的美德實在是太遠了。她仍然是他一直以來熟悉的那個卓爾,那個叫他一直無法下決心去與她共同生活的女人。這一年多的相處,他曾無數次把卓爾和其他的女人比較,他知道他們之間這樣無拘無束、輕鬆坦誠的友誼,在這個世界上已是十分稀少,而像卓爾這樣有趣而透明的女友,更是難得遇到。但他思慮再三猶豫已久,對卓爾卻始終說不出一個“愛”字。

盧薈已經習慣了獨身。他不想把自己的命運同另一個人捆綁在一起。

何況,是像卓爾這樣一個根本無從把握、無法駕馭的女人。

盧薈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在冷眼旁觀,他的冷靜和清醒,才使他能夠堅守“單貴”的瀟灑日子,不會昏頭昏腦地失足於情感的陷阱。其實他早已看透了卓爾的品性,隻是看不清也看不準,這個卓爾將打算怎樣度過一生中餘下的歲月。而這一點對於他來說,卻是一個最為關鍵症結。

一個不想輕易成家的男人,若成家必須是一勞永逸的。

但盧薈沒有想到,當南極的冰山正被地球變暖的氣溫一日日融化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也融化了他一向堅定而固執的原則。臨近中年的男人,隻有在生命受到侵蝕和威脅的時刻,才會體驗到孤獨和無望。在醫院的病床上,高燒時的夢囈和退燒後的綿軟,使得盧薈第一次有了成家的願望。他渴望一雙溫暖的手撫慰自己幹瘦的軀體,渴望著一個歡快的聲音在枕邊呢喃,渴望同女人耳鬢廝磨的溫存;無論白天還是深夜,他應當是行走如風,壯碩雄偉的男人;他希望自己的身體充滿野性,他的力量和欲望征服了時間和生命。

他把這些年來認識的女人,即便隻見過一次麵的也罷,一次次反複排列——奇怪的是,每一次,卓爾總是率先跳到了他的麵前。

卓爾是多麼生動嗬。她一刻不停地跳躍著旋轉著撲騰著,像一隻山林裏飛來的小鳥。和她在一起,盧薈就永遠不會老去。若是做一隻精致的籠子把這隻小鳥放進去,它會日日給他唱歌;何況那隻小鳥隻需要一點點食物,盧薈也是養得起的。

他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撫摸這隻小鳥,卻會冷不丁被她啄了一口。

我走了。卓爾站起來,仍是氣呼呼的。以後咱倆也別再見麵了,你自個兒保重吧。

盧薈埋在沙發裏,雙手抱著腦袋,哼哼唧唧地說:

卓爾,你這樣不公平。

那你公平嗎?我根本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愛我。

都21世紀了,你覺得這一點很重要麼?

起碼對於我,很重要。

我是喜歡你的,這你總知道吧。

那你也得問問我啊。

……我以為……我以為,你今天那束紅玫瑰,已經替你把話說了。

我的天,你以為是黑社會接頭對暗號呀?

剛才還是滿腔怒火的卓爾,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聲來。那一刻間她想起有一次從西南旅遊回來,順手送給一個男同事幾粒紅豆,也差點鬧個大笑話。真是的!

對不起了,卓爾就算是我誤會了你吧。盧薈慢慢抬起頭來說。可我沒有惡意。我的心裏一直是把你放在首位的。咱倆相處這麼長時間,你應該了解我吧,生活上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人,我從來都按時回家過夜。我不想匆匆忙忙湊湊合合結婚,正是因為我把婚姻看得過於嚴肅神聖。但我總是個男人啊,我也有感情需要。以前我媽住院是沒辦法,可後來呢,你也從不單獨上我這裏來,如果不是我生病,你還不會來吧?你好像對我的感情從來都是視而不見,連一丁點兒暗示都不給我。那天晚上你在酒吧喝多了,我把你送回家,你迷迷糊糊的要我留下,那是你惟一一次對我有那麼點意思。可那是在你醉的時候,你心裏難受、痛苦,就想用我來發泄,噢,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能那麼幹嗎,那是作踐我自個兒。果然,等你酒醒了,就沒那麼回事了,你隻把我當成一哥們兒?哥們兒能管一輩子麼?我都懷疑你把我當成了太監了,我能不生氣?剛才……剛才的事,就算是我的一個探測氣球吧……

卓爾倚在門框上,看著盧薈那個沮喪又激憤的樣子,心裏的氣頓時消了一大半,倒是生出些憐憫和自責。

好啦盧薈,咱倆誰也別賭氣了。卓爾痛快地說。

卓爾索性回轉了身,坐下來一口氣說了下去:

我問你,你要是真的娶了我,你能容忍我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樣子麼?我現在沒有正式的工作,今後的工作也不會太穩定;我不願生孩子,因為我自己還沒折騰夠呢;我花錢沒個準兒,上街一看見要飯的就給錢;一說義務獻血我就挽袖子伸胳膊;報紙上說哪兒哪兒發了洪水遭了旱災,我不想學雷鋒也會給人寄錢去;朋友又多,誰跟我借錢,隻要我兜裏有多少都掏幹淨了;我不太會做家務還懶,屋子裏髒亂差連人家的狗窩都比我利落;我脾氣又壞,動不動就跟人吵架;沒準我哪天突然又愛上個什麼人,就跟你拜拜了。我不會是一個好妻子,我隻是一個對自己特別誠實的人;我一直都想到貧困山區去辦學,假如有了錢,我還想承包一座荒山去種樹,我想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你能接受這麼個能“作”的女人跟你過日子麼?你的後半輩子,真能豁出去鐵了心,跟我一塊兒去“作”麼?

告訴我,你一定要說實話啊。

話音剛落,卓爾發現她恰恰是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若是盧薈真是愛她,那麼,難道她真的願意同這麼一個循規蹈矩的男人,共度餘生麼?

卓爾眼前閃過了劉博的影子,遠在大洋彼岸的劉博,他的全部習性好像都已頑強地留在大陸了,繼續守衛著偉大的祖國。盧薈在骨子裏其實是同劉博一模一樣的人,隻不過盧薈比較善於把別人的興趣當成自己的興趣罷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卓爾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時間過了很久,也許隻是短短的一瞬。從盧薈家出來後,卓爾有好幾天時間覺得自己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踩在地麵上每一步都是失重和失憶的虛無。盧薈那天的回答,像一隻越冬的蚊子,從她耳邊嗡嗡掠過,從此銷聲匿跡。

盧薈不無遺憾地長歎一聲說:

卓爾卓爾,你要是和陶桃合並成一個女人,該有多好哇。

晚上九點,陶桃準時到了天倫王朝酒店二樓的那個咖啡廳。

她找了一個最靠裏邊的座位,等著卓爾。銀行今天的晚餐有個應酬正在附近,她就順便把卓爾約到這裏來了。她喜歡天倫王朝這個石頭鋪地、柔和的自然光由挑空的屋頂傾瀉下來,既現代又樸素、既像個大溫室又像廣場的寬敞天庭。

咖啡廳空空的沒幾個人,準確地說,這個鍾點,夜晚還沒有開始。

陶桃先為自己要了一杯“極品藍山”,她用小勺慢慢地攪著,其實杯裏既沒放糖也沒放奶,攪拌隻是一種心情;就像常常失眠的她,其實在晚上根本不能喝咖啡,但若是有一杯咖啡放在麵前,就意味著一種生活狀態。是陶桃最在意的那種狀態。

卓爾的陰謀竟然就得逞了,陶桃在興奮之餘確實吃驚不小。那個老喬還真頂用,一紙訴狀把鄭達磊的公司告上了法庭。至於他是以什麼樣的理由,動用了什麼樣的關係,讓法院受理了這樁可疑的訴訟,陶桃至今也搞不太清楚。但“天琛”公司的賬號已被凍結卻是一個事實,鄭達磊不得不暫時中止了同那家菲律賓公司的交易,更是一個事實。有了這個事實,陶桃就放心了。這意味著“天琛”以及鄭達磊的資產被鎖進了保險櫃,雖然在一段時間內,該公司會喪失一些商機,非但沒有效益也許還將有較大經濟損失,但在某些特殊時期,保值就等於增值,能保住現有的資產便意味著尚未更多地失去。生意場上一旦遇上個“宇宙黑洞”,任你賺上個天文數字,都是虧得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