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碰上個“作女”算你倒黴(3 / 3)

卓爾忽地想起陶桃去年就買過一瓶名為“鴉片”的香水,試著用過一次以後就沒再用。她一定是把自己曾告訴過卓爾那瓶香水的事忘了。深夜疲倦的燈光下,卓爾看見陶桃十個鮮紅的手指甲,係著白色風衣的扣子,像十個血手印。

卓爾看時間太晚了留陶桃住下,陶桃執意不肯。卓爾把陶桃送下樓去打車,一輛出租車在她們麵前停下的時候,卓爾忽然拽住了陶桃,沒頭沒腦地說:對了對了我想起個事兒,你和鄭達磊不是要買房子嗎,我有個朋友DD,有一棟房子急著出手,你和鄭達磊商量商量,莫不如就把那個房子買下來,你們也省事兒了,又等於做了好事把DD救了……

陶桃聽得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地說:卓爾你說什麼呢?我這兒都火上房了,你還讓我去救人。我現在哪有心思啊?你真要幫人忙,自個兒跟鄭達磊說去吧!等這事兒過去,咱倆哪天再好好聊……

那個網球場四周高高的鋼絲網外,種著一圈密密的鬆樹牆。

卓爾一家夥就把球打飛了。小小的圓球像一隻雲雀垂直升起,騰空躍過鋼絲網上麵的邊界,落在樹牆的縫隙裏不見了。網球場兩端滾動著一地金黃色的小球,倒像是落了滿地的鮮橙子。

鄭達磊在網欄的那一端喊道:看不出來你這家夥真有股子蠻勁兒。

卓爾不聲不響地把球發過去,鄭達磊不溫不火地把球送回來。鄭達磊的球不遠不近落地,弧線和姿勢總是十分瀟灑,有一種規範而嚴謹的紳士風度。就像他在大多數情況下為人處事的風格,國際化標準無可挑剔。

卓爾打球,被阿不那種女孩喻為逛街。看似漫不經心東張西望的,瞅準了一個機會,便咬牙切齒地猛然抽擊,就像狠狠地殺價買下一件可心合意的東西,往往打得鄭老板措手不及。卓爾的身子是靈巧而富有彈性的,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彈跳時離地,升空的姿勢就像一隻猛然躥高的螞蚱。但她四肢動作的配合常常失調,甚至有些笨拙,她能莫名其妙地打出一個極其漂亮的球,也能隨即跟上一個大失水準的臭球。卓爾打球沒有規範可言,有幾次教練在場,都被她的隨心所欲弄得瞠目結舌。

汗水從她的胸前和腿上不斷地淌下來,她覺得自己像是泡在一個遊泳池裏。

但卓爾真心喜歡打網球。那麼劇烈地奔跑跳躍,所有的細節都是在空中展開的,就像一場地對空的戰爭,硝煙彌漫中還能望見平靜的藍天白雲。有時候,她覺得從網球拍上送出去的球,明明是一隻隻放飛展翅的小鳥。

所以當鄭達磊來電話邀她傍晚在他公司附近的一家網球場見麵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其實她在心裏是另有所圖的——當她一眼看到鄭達磊渾身輕鬆滿麵春風地朝她走過來,向她展示手裏那一副新買的“威爾遜”碳素網球拍,那個得意忘形的樣子沒一點兒像個被告,就知道拜托老喬的那件事,老喬一時還沒有搞定。但不管怎麼說,老喬是一口答應了的。昨天一大清早她趕到老喬那裏,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對老喬一一明說,當時老喬就拍著大腿,感慨萬分地說:卓爾啊卓爾,我還沒聽說過這麼救人的,仗義!你不讓我說愛,我隻好說我更稀罕你了。

卓爾搖搖頭。她想說其實她根本不是因為仗義。她之所以那麼痛快地答應幫陶桃,是因為她想借此機會小小地教訓一下鄭達磊。她覺得鄭達磊這個人太驕橫,他也太不把陶桃的勸告當回事了。

好了,抽擊,狠狠的,決不手軟——可惜,打偏了。又是用力過度。

鄭達磊不緊不慢地回球,沉著而穩健,一下一下的,有時連身子都不動,看上去像是在做廣播體操。卓爾撲哧一樂,手臂一軟,回球觸網,落在網下,他這才小跑幾步,仍把那球接住了,一道長長的弧線劃過,將球打回老遠,卓爾奮力轉身去接,終於沒追上,眼睜睜看著它出了界。

卓爾兩隻手撐在膝上,緊盯著鄭達磊即將發過來的球。

雖然卓爾的失誤較多,但她來勢凶猛狡詐多變,可以僥幸得分;鄭達磊的球技比她熟練得多,但鄭達磊似乎是過於理智了,把球打得那麼斯文那麼客氣,多少有點兒裝腔作勢。她想不到鄭達磊在球場上和他在商場上的做派,竟然是判若兩人,卓爾覺得十分掃興。真要是計分論輸贏,若是算上她每次抽擊時,鄭達磊接不上的球,無論如何也是打了個平手。卓爾暗自掂量著,有了些許安慰。

卻見那個鄭達磊低下頭看了看表,然後把球拍輕放在地上,伸出手背,另一隻手掌豎起來,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到點了——他說。

這麼快呀——卓爾有點不信,一隻手掄著球拍,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圓。

鄭達磊從放在地上的網球包裏拿出毛巾擦汗,他覺得今天的運動量已經足夠了,回去還得衝個澡,晚上有應酬。他之所以請卓爾來打網球,除了想含蓄地表示一點對她辛苦工作的慰問之外,還有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原因。他似乎想更多地了解這個女人,接近這個時時會產生盲目而即興的衝動、精力充沛而又不盡情理的女人。有好幾次,他從卓爾身上感覺到一種類似卡通的快樂,怎麼說呢,有點變形,有點抽象,還有點誇張,但卻饒有趣味,是一種坦率的不加掩飾和偽裝的赤裸裸的快樂。這和陶桃給予他的快樂不太一樣,那種細膩的溫柔像一幅精心製作的工筆畫,品味是費眼又累心的,若是要占為己有,更是價格不菲;但翻閱卡通是一種輕鬆的娛樂,隻要你不把那些可愛的小人兒當真,不去深究它變形的原因就好。

在他日常的視線中,見慣了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工作螞蟻和空中嗡嗡飛舞采集花粉的蜜蜂,當卓爾像一隻精靈般的怪鳥,從他頭頂倏地掠過時,他的眼神自然就跟著它的翅膀去了,他起碼得看清那隻鳥的羽毛是什麼顏色啊。

喝點兒什麼?鄭達磊在網球場大門口的冷飲亭前麵,停下了腳步。天色將晚,樹陰下吹來一陣涼風,好不愜意。

卓爾嘿嘿一樂,趴在冰櫃的玻璃上看了一會兒說:那個,哈根達斯雪糕。

不怕發胖呀?陶桃從來不敢吃雪糕。

我不怕。我吃得再多,一會兒就都消耗掉了。卓爾貪婪地舔了一口雪糕。

鄭達磊為自己要了一瓶礦泉水,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卓爾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了。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決心跟鄭達磊說了DD的房子的事情。這一次她有備而來,三言兩語,說得條理分明。

鄭達磊就那麼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大笑起來:

我這個老板,還兼管慈善事業啊?

你別不當回事兒,這不是慈善,是緊急救援,DD太需要幫助了。

鄭達磊的口吻變得有點怪怪的:買HOUSE?哪得看跟誰在一起住呀。

當然是跟你喜歡的人啦。

比如你?鄭達磊溫和地反問道。他的眼鏡片在夕陽下閃爍著異樣的光澤,讓卓爾大大地嚇了一跳。

鄭總你這玩笑可開大發了。卓爾有點生氣地扭過了臉。這可是乘人之危啊。

好啦,算我說走嘴了,也許是太累了,想放鬆一下嘛,別介意啊。至於買房嘛,你看我那麼忙,哪顧得上啊?鄭達磊臉上有了幾分歉意。他尷尬地笑了一笑,迅速地轉移了話題:卓爾我看出來你挺喜歡打網球的,陶桃就不喜歡,說是太激烈了。那你大概也喜歡足球吧?

不,不喜歡。卓爾回答得很幹脆。

你這麼熱愛運動的人,怎麼會不喜歡足球呢?鄭達磊有些驚訝。比如女足。

是啊,我也覺得挺奇怪的。卓爾說。反正我是不喜歡足球。

是不是因為喜歡的人太多了?

不對。卓爾斷然否認。我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後來我發現,問題就出在那個球門上。

球門?

你想吧,那麼多人把一個球踢來踢去,就為了把球踢到球門裏頭去。足球是場上所有人的爭奪中心,那扇球門立在那裏,是一個過於明確的、絕對的目的,這個目的性太強了,我受不了,我不喜歡為一個目標而運動。就這麼簡單。

那網球呢?網球也是有輸贏的嘛。

網球和足球當然不一樣。網球用的是排斥,不停地把那個打來的球推出去,拒絕它而不是占有它;我喜歡網球的自由,你看它在空中飛過來飛過去的,我的目的就是讓它最充分地跳躍,我的目標是不讓對方接住我的球,這等於沒有目標……

鄭達磊忍不住笑起來,差點被水嗆了一口。

不過,這種奇談怪論出自卓爾之口,倒是順理成章的。他一邊笑著一邊想。隻是,他能欣賞這種怪論卻決不會讚同它的。他把網球當成健身運動,而把足球當成一種精神享受。在他的生活中到處都是球門,他的價值他的成就,就在於把那些被人爭搶的足球,一隻一隻地,統統由他來踢到球門裏去。

他和卓爾往停車場走。卓爾心裏充滿了失望。她想自己是沒有辦法幫上DD了,除非DD去買福利彩票撞上大運才能起死回生了。不如讓阿不成立一個集資小組,大家湊錢去買彩票,若是真的中了大獎就一分不少全歸DD去還債……

鄭達磊在自己的那輛“寶馬”車前站住了。他說了謝謝和再見,正要拉開車門,忽然說:哎卓爾我老忘了問你,盧薈最近怎麼樣啊?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卓爾欲言又止,嘴唇動了動,輕聲說:盧薈他病了,一直發燒,查了大半個月都沒查出原因來,人都瘦了好多。前些時我忙,忘了給他打電話,他也一直沒告訴我,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鄭達磊立馬問盧薈在哪個醫院,說得空一定去看他,先替我問他好吧。

他的車門嘭地關上時,卓爾心裏有些茫然。雖然鄭達磊根本不願考慮買DD的房子,雖然他剛才跟她開了一個不適當的玩笑,但她覺得鄭達磊能問起盧薈,他這人還是挺重友情的。不過,她仍然搞不清自己對鄭達磊的感覺,似乎總是一半好感和一半不太好但也算不上惡的感覺攪拌在一起。就像……就像梳打餅幹,不,就像有一次在上海那種地方,她吃過的一種椒鹽小燒餅,又甜又鹹的,反倒嚐不出鹹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