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是都像你這麼個“作”法兒(1 / 3)

三天後一個風沙尖嘯、黃塵彌漫的下午,老喬親自給卓爾送來了五萬塊錢。

就五萬啊?卓爾伸出手,在老喬空空的文件包裏又搜索了一遍。

老喬說,五萬還少呀?差點兒沒傾家蕩產了。

卓爾又高興又失望。忘了對老喬說聲謝,抱著錢就走。躥出寫字樓,到停車場發動車,從老喬身邊擦過,一溜煙兒不見了影兒。

她趕到那家旅行社,當時就把錢拍上了。人說哎哎這位小姐,你還差得遠呢,還差七萬。卓爾說你急什麼,我這是先把名兒給報上,五萬,報名費總夠了吧。

人家笑而不答,遞過來一張表格,說是填好了要送有關部門審批的。卓爾刷刷地一會兒就寫完了,人家就給她單據,讓她收好了。又再三叮囑說交費截止到從今日起算的第十四天,那時候務必把全部款項一次交清。然後就等著領通知。

等到通知以後呢?飛機票什麼的……卓爾問得迫切。

那還早著呢,還得辦理護照、參加培訓、置辦寒帶服裝鞋帽等一係列有關赴南極考察的具體事宜,最後才是簽證和飛機票。那人耐心地回答。

出了門,卓爾忍不住咧著嘴樂,一陣狂風襲來,灌了卓爾一嘴沙子。卓爾伸出舌頭把嘴唇上的沙子舔了,滿嘴嘁裏哢嚓響。她想就當是吃一口南極的雪吧,極地的凍雪一定硬得像沙,先鍛煉鍛煉啊,要不到時候吃不慣呢。

一線陽光穿透渾濁的黃沙橫空出世。滿街的汽車都在嘿嘿哼哼地笑著,像一場轟轟烈烈的集體婚禮。

那表格上有一欄問:你為什麼要參加這次南極考察?

卓爾不假思索地寫上了:因為我始終活在一個個未知的懸念和想象中。

多精辟啊,簡直是格言。若不是那一欄的空白太狹窄,卓爾差點就把她一生的夢想全給填上了:南極、北極、珠穆朗瑪雪峰——世界三極。(珠峰極頂不敢奢望,哪怕到達海拔四、五千米的大本營,也算去過喜馬拉雅山了吧。)

如果那一年她不是由於過分貪心,把已到手的百八十萬又給折騰光了,也許她這三個夢想早就實現了。

也幸虧沒實現,否則她的生活中還有什麼可盼望的呢?

卓爾在惶恐不安的等待中熬過了兩個星期。

那一天,卓爾上班時,在電梯裏遇見了老總和副老總。

副老總對老總說:昨天的發行會議上,您老那句話說得真是精彩極了,我想了一晚上,還真是那麼回事。

老總溫和地問他指的是哪一句話。

就是那句嘛——您說,報紙是給男人看的,雜誌是給女人看的。副總討好地笑著。我下了班坐地鐵,果然喲,一張張報紙後頭,都是男人的臉;而女人,手裏拿著一本兒雜誌,慢慢翻著,看得可仔細了,一頁都不肯落下。走到胡同口,嘿,一點沒錯,坐家門口樹底下看報紙的,全是老頭兒。您真神了,我早怎麼沒發現呢……

老總謙虛地擺了擺手說:平時要注意研究問題嘛,尤其是男性和女性的區別。比如說,男人看報紙是看信息,女人看雜誌是看情調。雜誌是一種專門的情感紙,可以滿足女性經驗分享和緩解壓力的需求。幹咱們這行的,不就是服務女性、仰仗女性,女性擁有了我們也就擁有了自我嘛……說到這裏,他側過臉看了卓爾一眼。

副總喏喏點頭。電梯的門開了,卓爾閃身先走出來,老總在身後把她叫住了。

老總剛才還晴空萬裏的臉色忽然變得陰沉,他說卓爾啊今天你又遲到了,最近你沒有一天不遲到,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卓爾的腳步一個急刹車站住了,心狂跳不止,呼吸急促手心出汗卻竭力作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電梯外正是三月天風和日暖,而她日日祈求的那一場沙塵暴,就要在辦公室裏天昏地暗地刮起來了。

老總把一本雜誌啪地扔在她麵前,喑啞著嗓子說: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吧!

卓爾歪著腦袋看一眼,小聲問:怎麼啦?

不要明知故問了,你自己心裏很清楚嘛。你看看這封麵人像,誰讓你把原來我親自定下的那個當紅歌星,換成了這個毫無性感可言的女騎警?你看看她這發型,啊?像個勞動模範嘛;你看她這肩膀,像個賣菜的;讀者一看這樣的封麵誰還願意掏錢啊?我對你們講了多少遍了,媒介是人的延伸,而美女,是零售終端購買雜誌的男人和女人共同的理想。男人看美女雜誌,是因為封麵女郎比街上的小姐更容易撫摸;女人看美女,因為美女是她們的迷幻藥,具有自戀式麻醉的催眠效果。這是不可抗拒的現實,美女經濟就是我們辦時尚雜誌的經濟增長點,誰要是違反了這一條誰就是找死……你把封麵搞成這個樣子,真是不可理解。

卓爾聽著,不置可否地點頭又搖頭。

你再看這兒,啊——

卓爾順著他細長的手指,看見第×頁上的內文一片模糊,亞光銅版紙的灰藍色把內文中的黑字完全蓋住了,即便是卓爾這樣1.2的視力,要想看清那篇文章的內容,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年多了,你在這兒工作兩年多了,怎麼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一個攥著外國文憑拿著高薪的高級美編,連顏色的分辨率都不懂嗎?這期是你到印刷廠最後簽字付印的,你這不是存心的又是什麼?老總終於憤怒地吼起來。你打算搞垮這家雜誌嗎?你想讓我破產嗎?你怎麼能這麼幹呢?這簡直是愚蠢至極,不,是無恥!

他臉上的五官扭成一團,唾沫四濺,轉身從文件框裏翻出一摞稿件,嘩地摔在桌子上。

你再看看這期的清樣,最新的一期,啊,無論是版式還是圖片,那個醜陋不堪、那個陳舊落伍、那個……簡直不忍卒讀。幸虧我及時發現了問題,否則的話,經濟損失將無可挽回。我曾經一再強調,這是一個讀圖時代,一份雜誌能不能吸引讀者,美編要負60%的責任,所以才會付你那麼高的薪水嘛。美編的好壞,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雜誌的命運,所以我不得不懷疑,不得不追究——為什麼,這連續兩期雜誌,突然大失水準,嚴重失誤,你不認為這十分奇怪嗎?

卓爾強忍住心裏的樂,把眼睛看著地板,低聲說:

您的意思,我是您的競爭對手派遣來的間諜了?

我,我可沒那麼說啊,我是讓你給我、給我解釋清楚了。

我解釋不清楚。卓爾抬起頭,望著天花板。我要是知道原因的話,我不就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了麼?您想想,天才都有江郎才盡的時候,我一個半路出家的普通編輯,哪能回回勝人一籌?這隻能說明我的平庸無能,我的疏忽大意,我的審美判斷力低下,我的……

老總打斷她:行啦,別往自個頭上扣屎盆子了。我是說,你最近……該不是失戀了吧?

卓爾差一點背過氣去,好容易緩過神來,一字一句說:

老總啊,既然您這麼關心我,我就跟您實話實說了吧。一直沒敢告訴您,前一段時間,我的身體老不舒服,發燒、腹瀉、頭疼,怕您擔心,我其實一直是帶病堅持工作來的,三天兩頭跑醫院,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噢,當然肯定不是艾滋,這您盡管放心。但如今天底下什麼怪病沒有,等查出來,那人也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