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就“作”吧你(3 / 3)

每次卓爾深夜去找老喬,老喬總是會嬉皮笑臉地問:是饞了還是餓了?卓爾有時候說饞了,有時候說餓極了。老喬就會根據卓爾的饑餓程度掌握火候。最後老喬會問:飽了嗎?卓爾有時候說飽了,有時候說撐了,有時候說還要。

所以,卓爾和老喬的關係一點都不曖昧,藍天是藍天,白雲是白雲。

但卓爾從不允許老喬到她的住處去找她。她的床上有姥姥的針氈。

卓爾對那些抱有結婚企圖的男士,總是敬而遠之或聞風而逃。盧薈正因為從不提及此事,卓爾才能放心同他交往(不包括理療的內容)。想想吧,像老喬這樣的男人,接你一個電話,趕緊把牙刷了把腳洗了把廁所上完了,把汙穢之物都留在老婆家裏了,幹幹淨淨精精神神容光煥發一個人兒,來同你約會,然後把最美妙的東西獻出來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陶桃曾經認為卓爾與老喬的關係是瞎耽誤工夫,卓爾是這樣回答陶桃的:你真不明白麼?這叫做“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我付出汗水換得精華素,不虧吧。就算一對情人好得像一個人,可睡覺還是得個人睡個人的吧。結婚?我看不出來究竟為了什麼?

老喬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默認著卓爾的這種說法。直到前些時候,有一天完事後,老喬伏在卓爾胸前長歎一聲說:我一直想著,也許你能慢慢愛上我,可我怎麼使勁兒都白搭,我知道你還是不愛我。

老喬胸前掛著的一塊橢圓形的綠玉墜兒硌疼了卓爾。卓爾想把他的身子推開,老喬箍著不讓,拴玉的紅絲線一下被繃斷了,那塊玉就從老喬脖子上滑到地上去了。老喬趕忙翻身下地去撿,卓爾隨口問那是什麼寶貝比我還要緊?老喬說那是一塊家裏祖傳的翡翠,一麵雕著牡丹一麵雕著一隻鳳凰,是清宮中流傳出來的寶物,那是真正的老坑種翠玉,如今值多少錢,說出來都能嚇死你。老喬一邊說著,光著身子把撿起來的翡翠遞給卓爾看。卓爾偏過臉去說不看不看,我一輩子都不稀罕這些玩意兒。老喬慌忙地用絲線把那墜兒係好,套在脖子上了。

卓爾拍拍老喬肥厚的肚皮說:聽著,你要是再跟我說什麼愛不愛的,我就把你從床上踹下去!

那以後,卓爾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沒到老喬店裏去了。

卓爾剛把車停穩,就見老喬從“長流水”店門裏迎出來。一臉壞笑著打趣說:你瞧瞧,憋壞了吧,也不至於饞成這樣,要吃午餐,我可隻能給你三明治了……

卓爾衝他低聲吼一嗓子:別沒正經的,我找你說事兒!扭頭徑直走進大堂,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對服務生招了招手:上茶!

老喬剛一落座,卓爾就劈頭說:老喬,我想跟你借10萬塊錢,要快!

老喬愣了愣,伸出一隻手在卓爾腦門上貼了貼,疑惑地嘟囔說:你也沒發燒啊,出什麼事兒了?

卓爾氣呼呼問:你先說借不借吧?

老喬掏出煙來點上,慢吞吞答道:我壓根兒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我怎麼借你?你要是吸毒我也借?要是挪用公款我也……

得得得,少跟我打岔。卓爾有點不耐煩,一口氣喝幹了杯裏的茶,像是被茶水噎住了,半天說不出話。她的眼珠子轉過去又轉過來,那句話在嗓子裏一上一下。她從老喬的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老喬立馬就把打火機遞過去給她點上了。

好吧,看在咱們多年交情的分上,我實話告訴你——我想去南極!

老喬笑嘻嘻盯著她看,絲毫不覺得驚奇,連眼皮都不眨一眨。像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對卓爾任何出格的怪招都見怪不怪了。

別著急,你給我好好說說,南極怎麼個去法,去多久,幹嗎要那麼多錢?老喬耐著性子把他在第一時間能想起的問題,一一詳細問來。

卓爾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麵對老喬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和急得擠成一團的眉毛,卓爾多少鬆了口氣。她想自己到底沒有看錯這個哥們兒,他那副心疼她憐愛她的模樣就像是自己的哥(可惜卓爾沒有哥)。這樣的好人她怎麼就死活沒愛上呢?

卓爾在最後幾句話上加重了語氣:

其實你知道,知道我早就想去南極了,我都想了多少年了,我跟你說過吧。你想想,原來以為那地方是個禁區,隻讓外國科研人員進,一般旅遊者去不了,沒想到機會突然就來了!我那個興奮!這不是一般的旅遊,有科學院的人帶隊,是科學考察性質的,而且是一個月啊,整整一個月,你想那能學到多少東西。錢是多了點但花多少錢我也得去!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

老喬聽著,一根煙沒抽完又接著續上了一根。

老喬說:這些你都不用說了,沒問題,我能幫你是一定會幫你的。但是眼下……他吞吐起來。眼下這剛買的店樓正在分期付款,每天的流水都攢著交房錢了。我老婆在錢上把得又緊,這你是知道的,我好容易摳出來點私房錢,除了抽煙喝酒打點周圍的哥們兒,都用來還賬了……

還什麼賬啊?

你忘了?就是中關村那邊的店啊。那會兒你非說我的“長流水”太土了,讓我把涮肉館改成寧波菜,得,連裝修帶設備請大廚,投進去十幾萬塊,可北京城誰認這寧波菜呀,長流水一下子就成戈壁灘了,鬼都不上門,到了重又改了回來,折騰仨月,裏外裏賠了幾十萬,我老婆把我罵慘了,還不得靠我自個兒慢慢還著……

卓爾不吭聲了。老喬說的是實情,那回瞎出主意確實把老喬給害苦了。她低頭想了一會兒說:要是五萬呢?五萬行不行?

五萬?那不是還差一半兒麼?管什麼用啊?

我要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們深受感動,同意我先付一半錢,把那個座兒搶先占上,再想辦法不遲。反正,離出發還有半年多呢,咱這兒的冬天正好是南極的夏天。但組團當然得早,還有好多準備工作呢。卓爾在說服老喬的過程中,已經迅速地恢複了自信。再說,再說……假如我那個單位主動辭退了我,應該返還給我一筆保證金,我算了算,也差不多有五萬呢……

你說什麼?老喬嚷起來。什麼叫主動辭退?你又打什麼主意呢你!

就是逼著他們辭退我呀。卓爾得意地笑起來。按照合同規定,我要是提出辭職,就拿不到這筆錢;但要是他們不要我了,就得給我付這筆錢。懂了麼?我目前正在努力之中,隻要先把旅行社穩住了,再過一個月,我準保能達到目的。

老喬生氣地把一隻空茶杯蹾了一下:你去南極,請一個月假不就得了麼,扯什麼辭職呀?等你從南極回來,莫非你就變成企鵝了不成?南極企鵝還得抓魚呢!你丟了這份工作,光寫寫畫畫就那麼高的薪水,在北京再沒地兒找去!

老喬!卓爾突然瞪圓了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口氣說:老喬你聽著,你以為我每天寫寫畫畫就活得輕鬆自在了?那活兒我早就幹夠了,給人配圖畫版,一點兒創造性都沒有。上班下班,看人眼色,重複、每天的日子沒完沒了的重複,就像一顆被送入軌道的人造衛星,繞著地球一圈圈轉,一直轉到報廢,然後變成碎片消失在大氣層裏。我夠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死掉的!

噯噯,別說那麼嚴重啊。老喬的口氣緩和了些,我就是那麼一說唄。

算啦算啦,你不會以為我在敲詐吧!不跟你廢話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卓爾說著,猛地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引來周圍顧客夥計一片驚愕的目光。

老喬追到大門外,一把抓住了卓爾的胳膊。

你聽我說完啊卓爾。卓爾能感覺到老喬的手在微微顫抖。我是說我自個兒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那麼多錢,但我可以幫你去想辦法啊,那麼多哥們兒呢,10萬塊錢算個屁呀。你等著,三天之內,我一準兒幫你把這數湊齊了!

當真?

隻要是你的事兒,我怎麼能見死不救呢,就像當初你對我那樣。

行了行了。卓爾打開了車門,臉上已是一片陽光燦爛。撲哧一笑說:你從來都不關心我究竟在想些什麼,要不,我怎麼老也愛不上你呢!

你總是來去匆匆,給我時間了嗎?老喬剛張開嘴,又委屈地把話咽了回去。

卓爾在開車回雜誌社辦公樓的路上,手機鈴響,是陶桃的電話。

陶桃的聲音聽起來甜蜜又慵懶:卓爾,幹嗎呢?

還能幹嗎,趴桌上幹活兒唄。卓爾的回答聽上去乖極了。

我剛往你辦公室打過電話,說你出去了。

上洗手間了唄。

陶桃不再追究,問卓爾晚上有沒有空兒,最好在一起吃晚飯。

無緣無故的,吃什麼飯啊?卓爾脫口而出。眼下,除了去南極的那筆款子,她真是半點閑心都沒有。她猶豫著說:晚上……我想……

陶桃打斷了她:卓爾呀,你忘了我跟你說的那個人了嗎?陶桃的聲音裏有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就是……就是我那個新的男朋友……

哪個男朋友?卓爾心想陶桃的男朋友幾年裏換了又換,誰知道她指的是哪個?

就是那個你還沒見過的。鄭總嘛,想起來了吧?我都跟他好了快半年了,你還沒見著呢。這個人實在是太忙了,我都跟他說了多少次了,讓他一定跟你見見。陶桃一口氣自顧自說著。正好啊,他昨天剛出差回來,今晚約了幾個朋友聚會,讓我也去,我就想把你也捎上。行吧?你不見過他,我心裏總不踏實,總是件事兒。你可一定要來啊,這人真的很合我意,你來了就知道了……

卓爾說:車要過十字路口了,警察在那兒戳著呢,呆會兒再說吧。

過了路口,卓爾隱約記起來,陶桃最近確是有個新的男友,好像還是個什麼老板。熱戀中的陶桃,這陣子忙得很有幾個星期顧不上卓爾了。卓爾樂不得。

老板?卓爾的心不知為什麼猛地跳了一跳。

卓爾回到辦公室,把即將下廠付印的新一期稿子,又從總編室要了回來,說是有幾個地方還得加加工再處理一下。整個下午她都一直在埋頭改稿,塗塗抹抹,快下班的時候,她臉上露出了幾絲狡黠的微笑。

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傳來陶桃有幾分慍怒的聲音,陶桃說都幾點啦,大夥都在等你呢。卓爾心裏一驚,才發現自己差點把陶桃的飯局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