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沒有搭理嘮叨的老媽,徑直回房間躺下了。滿腦子都是彭林在餐廳裏說的那些話,一遍遍繞著,感覺好累。
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軍營,回到了戰友們的身邊,回到組織模擬器戰術訓練的那個夏天。
那是個悶熱的夏天,記憶裏最悶熱的夏天。駐地附近的工廠單位都因為天氣的原因放假了,部隊作訓科卻依舊要組織遊泳訓練。也就不到三小時,整個艇隊百來號人全被曬禿了皮。艇長戴著大草帽坐在高台上,對副長說:一會兒遊泳訓練結束了,你挑幾個人跟我去訓練中心……
帶著背上火辣辣的痛,我們幾個拎上塑料袋晃晃悠悠的走著。在隊伍中隻有兩個戰士,我是其中之一。這是我第一次走進訓練中心大樓,這個地方一般隻有軍官才能進。站在樓前,崗哨對我們這支“混編隊伍”眯起了眼睛。這幫“狗奴才”!我在心裏惡狠狠的罵著。這就是中國人,體製中的國人。他們隻有在安全的時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費的時候才是慷慨的,在淺薄的時候才是動情的,在愚蠢的時候才是真誠的。為了維護所謂的“規則”,他們的內心早已完全淩駕於我們這些平凡人之上,盡管這幫人跟我們一樣,穿著同一身軍裝,或許在兵齡上還不如我。
果不其然,這掛著一拐的新兵蛋子攔住了隊伍的去路,說話毫不客氣:“你們要幹嘛?”
“我們是388艇的,我是副長。”
“我不管你們是幹嘛的。支隊有規定,到訓練中心必須穿著整齊的作訓服。瞧你們一個個的,穿著體能服邋裏邋遢,逛菜市場哪?”這個新兵蛋子真是嘴欠。
“廢什麼話!新兵蛋子當了幾天兵就敢在這兒叫板?!”在我們戰士麵前,副長需要維護尊嚴。這不僅是他個人的尊嚴,更是我們388艇的尊嚴,“兄弟們,進!”
“啪!”新兵蛋子拍了一下手裏的95B,“你們再往裏走一步,我就不客氣了!”
“你試試?!”我們在隊伍裏看不下去了。
估計這新兵心裏也發了怵。要知道,這十個人往前一衝,他根本是擋不住的。雖然手裏有槍,但總不能拿槍“突突”我們吧?
副長也不理他,大手一揮招呼我們進樓。就在這時,崗哨的電話鈴響了。
“喂,對!是388艇的人。對,他們副長帶隊。好,我會攔住他們,你們快點!”放下電話,新兵蛋子得意的看著我們幾個。
什麼情況?叫幫手?我看了眼頭頂的攝像頭,心中一驚:不好!要群架……
警通連的30個戰士手拿橡膠棒很快趕到了。帶隊的是個中士,拿棍子指著副長開罵:“哪個不要命的在這兒撒野?”
“哪個不要命的在這兒撒野!”不遠處傳來另一個聲音。
是艇長!
艇長是作訓科長出身,作為支隊司令部的第一科,在整個單位的威信還是很高的。而警通連作為司令部的直屬連單位,自然對老領導敬畏三分。30個戰士的氣場瞬間被衝散了。
中士:“科長……哦,不,老大,你怎麼來了?”
在海軍,艦艇長一般被稱為老大。這是尊稱,就像漁船的船長被叫做“船老大”一個道理。
艇長沒跟中士廢話,徑直走向崗哨。新兵的臉上一陣抽搐,看得出他有點緊張。
“小夥子,聽說你不讓我的弟兄們進門,有這回事?”艇長笑眯眯的對新兵說。
“沒……沒……”新兵吱吱唔唔說不出話。
“沒有就好。弟兄們,進!”還是艇長有能耐,一句話搞定了所有人。
見我們還是愣著不動,艇長提高了音調:“死了嗎?都給我滾進去!”
我們一個個低著頭,灰溜溜的進樓。
警通連的中士滿臉堆笑,掏出一支煙遞給艇長:“老大消消氣,是我們站崗的新兵不懂事,我回去好好教……”
“小逼崽子。”艇長嘟囔一句。
“對,對,小逼崽子。回頭我好好說說這個不長眼的。”中士應聲符合。
“我說你。”
“對,是我!啥?我?”中士一臉尷尬。
“滾。”艇長不溫不火的說。
一眨眼的功夫,30個警通連的家夥全沒影了。
樓梯間裏頓時炸開了鍋,一幫人議論著這個硬氣的時刻,仿佛剛才的尷尬從沒發生過一樣。
“所以說這‘趙大牛’仨字兒在支隊能傳開,咱老大必須牛。”副航海長於順波是個剛畢業的學員,說起話來神采飛揚。
“那可不,上次老大說支隊糾察不允許上艇檢查更勤。當晚糾察來了,艇值日拉了戰鬥警報才把糾察都趕走。第二天參謀長要點名批評我們388,被咱老大一句話給頂回去了。”電工分隊長陳峰自豪的說。
“老大當時說了什麼?”
“你們的糾察也要注意戰鬥作風嘛!怎麼一聽到戰鬥警報就向後逃了?”陳峰兩手叉腰,仿佛自己已經是艇長。
“哈哈!”眾人一番爆笑。
“笑什麼笑!”副長有些不高興,“有能耐剛才怎麼不上?”
大家頓時不說話了。
我知道,副長的心裏有些不爽。這是他自尊心導致的。或許他早就意識到了自己和“趙大牛”之間的差距。想做一名合格的艦長,不僅需要過硬的專業知識和異於常人的膽魄,更重要是培養一種堅固的氣場。這是一種攻之不破的氣場,一種處變不驚、斡旋日月的氣場,一種敢於直麵天地質問的氣場。想要練就這種氣場,絕不是一年兩年的副艇長經曆就足夠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