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海的那一邊來,就是為了到吐固勒吉山的石縫裏找東西嗎?”
“不,不是我一個人,我們有很多人。在通遼、黑大廟、鄭家屯和哈爾濱都有我們的人。”
尼瑪說:“哈爾濱是個好地方,用一張黃羊皮可以換到銀製的水煙袋。”
“我們尊敬你們。”兵士挺直上身,“你們是偉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孫。可尊敬的蒙古人,你救了我的生命。”
兵士把兜裏和內衣兜裏的東西掏出來,帶銀鏈的懷表、沒見過的鈔票。
“請隨便拿走。”兵士說。
“嗚!”泥瑪抗議,“救了別人是不能收東西的。如果我在雪地裏救了你的狗和羊,你應該送給我其他的好東西。人命不能用東西換。”
兵士臉紅了,收拾東西。
尼瑪看中了兵士的刺刀,一尺多長,帶鞘,又威風又有用。尼瑪示意看看,兵士解下皮帶,把刀遞過去,“送給你”。
尼瑪把刀別在腰上,得意洋洋。他找出一塊整個的帶囊的麝香,送給兵士,這也是好東西。兵士也高興。
兵士說:“我們是天皇的武士,我把武器送給了你,見證了啞賁和蒙古的友誼。”
“天皇是什麼人?”
兵士說:“天皇是神,代表日照大神的旨意,像成吉思汗一樣。”
“噢,你們的可汗。你叫什麼名字?”
“姚西瓦。”兵士俯首:“請多指教。”
姚西瓦掉到石縫裏,沒受什麼傷,恐懼、脫水和饑餓使他虛弱。漸漸好起來之後。他迎著初升的太陽做操、大聲唱歌。尼瑪問他:
“你在石頭縫裏唱的什麼歌?”
“我唱了嗎?要是唱了,是唱給媽媽的。”
“你媽媽會聽到嗎?”
“會的。”
尼瑪覺得姚西瓦的媽媽了不起,在海的那一邊聽到了這麼微弱的歌聲。
“媽媽生我們的時候經受了痛苦,如果我們早早死掉,要向她謝罪。”
“你想你的媽媽,為什麼不早點回去?”
姚西瓦沒說話。
“你在那個石縫裏找什麼?”
“礦藏。就是金子、銀子和鐵礦石。我在大學裏學探礦。”
“依嘻,找金子應該問我。興安嶺南邊的古林河邊有一個金礦,幾百個人用篩子找金子。”
“我的標本袋子掉到石縫裏。”姚西瓦悲傷。
“那麼,你的蒙古語是跟誰學的?”
“教官。”
“你說得和我們一樣好了。”
“我們聯隊的人都學會了蒙古語。在你們的土地上,我們看到了鮮花和清澈的河流,偉大的成吉思汗給子孫留下了富饒的寶藏。”
“就是。”尼瑪很高興聽到了海那邊的人這樣說話,“你們多住一些日子吧。”
姚西瓦告訴尼瑪:“我們不走了。”
不走了?走路的人哪有不回家的道理。“不走?你們要在這裏幹什麼?”
“幫助你們建立一個國家。”
“我們有國家呀?”
“不!我們為滿洲人和蒙古人建立一個幸福的國家,改變蒙古人懶惰的習慣。清朝把你們的銳氣磨盡了,漢族人剝削你們。”
尼瑪笑了,“這些瘋話是誰告訴你的?”
“怎麼是瘋話?這是天皇的聖諭!”
尼瑪覺得姚西瓦的腦袋被石頭撞出毛病了,但不應該和客人爭論。
到了第四天,姚西瓦辭行。他說:“尼瑪先生,感謝你救了我一命,我到臨死前的那個瞬間也會記著你。”
“不要這樣說。感謝你送給我這把刀。”
“非常慚愧,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你說吧。”
“請你先接受我對自己內心的譴責,因為我喜歡上了你的一樣東西。”
“我哪有什麼好東西,喜歡就拿走吧!”
“不好意思。”姚西瓦頭更低了。
“噢,你說嘛。”
姚西瓦長時間低著頭,慢慢指身後一樣東西,又低頭。
櫃上的銀碗。噢,尼瑪把銀碗拿過來,拿大襟蹭,“姚西瓦先生,你的話真像用拳頭打在我臉上一樣。蒙古人不能拒絕朋友的請求,但是祖先留下的這個銀碗我不能給你。我已經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拒絕朋友的請求讓我臉上發燒,請你原諒我。這個碗是哈布圖·哈撒爾用過的碗,我要世世代代傳下去。”
姚西瓦臉生怒氣,瞪尼瑪。
尼瑪再解釋:“這是祖先用過的東西,不能傳給外人,再說你也不是蒙古人,否則我會不得好死。”
“什麼叫不得好死?”
“做了不敬祖先的事情,走路摔死,被出生三天的小羊羔踢死,掉河裏淹死。”
“還有被皇軍的子彈打死。”
“皇軍是誰?”
“我就是皇軍。”
尼瑪不高興姚西瓦這樣說,不像朋友。
“我知道哈布圖·哈撒爾是成吉思汗的大弟弟,神箭手。我也知道這個碗是一個珍貴的東西。尼瑪先生,請把碗送給我。”
“不會的。”
姚西瓦把手壓在槍上,“我用槍打死你,然後拿走這個碗,你相信嗎?”
“不會的。”尼瑪壓住火,這個人剛才羞愧,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我知道你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你們現在懦弱了,不配占據這個碗和這片美好的土地!”
尼瑪指著姚西瓦:“你無禮!”
姚西瓦掏出手槍,朝上麵“呯”地放一槍。
尼瑪嚇了一跳,全身血液半天才流回心髒。他吐了口唾沫。“別劣!你這個人剛才還謙恭,怎麼突然像強盜一樣?”
“呯!”皇軍又放一槍。
尼瑪又嚇了一跳,他對槍聲和自己的哆嗦挺惱火,想了想,說:“你走吧。”
“波戶日海布恰!”姚西瓦用蒙古語說的這句罵人話惹惱了尼瑪。這話直譯是把你的屁股眼兒夾緊,關上,Close,引申意為閉上你的臭嘴。什麼?他竟敢提屁股?尼瑪一拳把姚西瓦打趴下。
姚西瓦嘴唇和鼻子腫了,他捂著,哇啦哇啦說什麼話,尼瑪聽不懂,估計是罵人。他本想把些話記下來,到通遼找明白人問問,姚西瓦怎樣罵人,說得太快,記不住。
姚西瓦把手拿下來,看到血,尖銳地咒罵。他睜著隻剩一條小縫的眼睛,雙手在地上拍,找手槍。
手槍呢?尼瑪四下看,沒看到姚西瓦的手槍。在他看的時候,姚西瓦撲過來,掐住尼瑪脖子,兩人翻滾。
尼瑪盡最大的力量掰姚西瓦的手,讓氣管能進一點氣,另一隻手從他腋下掏進去抱緊,這樣,姚西瓦掐脖子的手就使不上勁兒了。誰知道,尼瑪感到尖刀紮進了自己的後背。不知什麼時候,姚西瓦把尼瑪腰上的刺刀攥到手裏了。刀貼著脊骨往前紮,割斷了肌腱和血管。喲,喲!姚西瓦把刀拔出來,又紮,紮在骨頭上,尼瑪聽到了吱吱的聲音。
“把碗給我!”姚西瓦說。
“不會的!”
姚西瓦倒向一邊,尼瑪箍住他,把他抱在自己身體上麵,壓後背的刺刀。尼瑪抱緊姚西瓦,刀穿過自己的身體,紮進姚西瓦。血像河流一樣在胸膛四處跑,刀尖穿出來鑽進姚西瓦的心口窩。姚西瓦嚎叫。天皇是個狗屎,你們這樣的人說翻臉就翻臉。哈撒爾的銀碗怎麼能到你的手裏?不會的!各種疼痛交織一體,然後消失了。尼瑪覺得姚西瓦鬆手了,自己的手也掉下來,想看這個啞賁一眼,眼睛咋也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