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美國導彈防禦計劃與1972年的《反彈道導彈條約》(2 / 3)

在後冷戰時代,美蘇(俄)之間的大規模、全球性戰略對抗雖然結束了,但《反彈道導彈條約》並沒有失去其存在的必要性。相反,由於《反彈道導彈條約》具有保障美俄戰略合作與促進世界戰略穩定的雙重特性,維護該條約的作用依然是國際軍控事業不斷發展的基本保障。其基本原因是,反導條約依然是國際戰略穩定和戰略平衡的基石。

自60年代初以來,美蘇核軍備控製之所以不斷得到發展,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美蘇(俄)這世界上兩個最大的核武器國家之間建立起了核武器關係規製,核武器首先在一個“兩極體製”中受到防擴散和受管理的約束。美蘇雙邊軍控談判的發展,在兩國關係中逐步建立了核關係規製。這一點從1963年的《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到1987年12月《中導條約》中都體現了出來。這也進一步促成了冷戰期間美蘇戰略均勢和核關係的穩定。然而,美蘇核關係規製的運作事實上不但需要在美蘇兩極之間進行,也需要在美蘇之外的其他國家中進行,需要世界其他國家的配合以及美蘇發揮影響去促成這樣的配合。如果沒有美蘇之間核關係規製的穩定,也就不可能推動國際社會求大同、存小異,共同致力於國際核軍控與核裁軍的發展。沒有冷戰的結束,90年代國際軍控事業的發展更是無從談起。冷戰時期美蘇核戰略關係的穩定,確實為美蘇兩國在與其盟國或友好國家的關係中維護其核關係的管理機製開辟了道路,為軍控事業的擴大創造了最基本的國際環境。

從冷戰結束以來,美蘇(俄)之間的核關係規製進一步擴大為全球性的有核武器國家之間的核關係規製。例如,中國政府在1992年加入了《核不擴散條約》,擔負起不擴散核武器和最終銷毀所有核武器的莊嚴承諾;NPT機製的簽約國不斷擴大,CNTBT在1996年的通過,最終為全世界開辟了全麵銷毀核武器的理論前景。然而,如果美國部署NMD,退出《反彈道導彈條約》,將會動搖以核不擴散條約為基礎的全球核不擴散體製,激發新一輪軍備競賽。其核心問題,就是國際戰略穩定將在《反彈道導彈條約》失效的同時趨於崩潰。

《反彈道導彈條約》與國際戰略平衡

“戰略平衡”的概念簡單來說,就是指現有的國家間的戰略力量,相互之間可以大體上保持某種均衡。其本質,是可以維持大國之間相互戰略威懾力的有效性,由此來保持建立在威懾侵略基礎上的國防需要,使得國際戰略力量的均勢狀態得以延續。如果戰略平衡被人為打斷或者破壞的話,有關國家將不得不被迫重新進行新的國防威懾力的建設努力,整個國際安全架構將會重新組建。而這一過程,不但將造成新的混亂,也將導致新的軍備競賽和國際緊張局勢的出現。這是與冷戰結束以來,世界人民爭取和平與發展的基本願望背道而馳的。

當代國際關係中,維持戰略平衡的基本手段包括:弱化現有軍事同盟體係、防止軍備競賽、維護《反彈道導彈條約》和阻止一切大國的侵略性擴張行為。戰略平衡的基本要素是“戰略穩定”(strategic stability),即任何一個核大國都不謀求在已有戰略力量格局下戰略力量新的優勢化或壓倒性的發展,防止核大國之間的戰略力量對比出現失衡。其中,維護《反彈道導彈條約》的約束力具有重要作用。

決定一國戰略能力的要素,無非是“戰略進攻”和“戰略防禦”這兩個方麵,即一個是“矛”,一個是“盾”。從60年代開始,國際戰略平衡的基礎一直是戰略核力量在“相互確保摧毀”前提下的“恐怖均勢”。這一戰略均勢也一直是建立在進攻性戰略核力量的有效威懾之上的。因此,維持戰略進攻力量的平衡與穩定,是維持國際戰略平衡的基礎。維護戰略平衡,就是要維護進攻性戰略核力量在戰略能力中的絕對地位,摒棄戰略防禦力量的發展。換句話說,維護國際戰略平衡,就是要堅持核大國的戰略力量構成中,隻有“矛”,而不能有“盾”。否則,就是力圖瓦解戰略平衡的挑戰性舉動。1972年的《反彈道導彈條約》就是確認這樣的國際戰略平衡的共識,也是核大國在國際安全問題上必須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

1972年的《反彈道導彈條約》對後冷戰時代世界範圍內的“戰略平衡”具有重大意義,國際社會公認《反彈道導彈條約》是戰略平衡和戰略穩定的基石。

(1)《反彈道導彈條約》是作為遏止軍備競賽而發展出來的,隻有消除軍備競賽,才能真正穩定國際戰略平衡。

反導條約禁止發展戰略防禦性武器,禁止導彈防禦計劃對別國的進攻性戰略核力量構成威脅。這就為當代國際關係減少戰略核力量的軍備競賽奠定了基礎,也為核力量的發展確立了一個約束性的框架。90年代好不容易出現了國際軍控和裁軍發展的積極勢頭,世界和平真正在各國實行合作和團結的基礎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障。軍備競賽和國際軍控本身是兩個水火不容的過程。反導條約在遏止軍備競賽中所能取得的有效作用,在後冷戰時代不應該受到懷疑。更不能因為美國這一個別大國的霸權利益的需要而毀於一旦。

(2)《反彈道導彈條約》對穩定核大國間的威懾概念具有重要作用。

冷戰雖然結束了,但是主導國際安全的基本力量法則並沒有變。大國關係的穩定和協調依然是保障國際安全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而大國關係的穩定和協調首先是戰略關係的穩定和協調。雖然製度主義理論強調國際體製在約束和增進大國間軍事行動的作用,力求訴諸製度化的合作來加強戰略穩定和安全利益的相互和諧,但是,在一個製度化的安全進程得以啟動並真正產生作用之前,如果今天世界上的核大國不能首先形成最基本的安全保障機製,顯然,不僅這樣的多邊或者雙邊安全合作機製難以成行;即便啟動了,也難以真正取得製度性的約束力。在核大國的相互安全關係中,一定條件下的彼此戰略威懾是戰略合作關係發展的基礎,也是一個國家安全發展中防禦力最建設的目的所在。冷戰的結束,並沒有改變國際關係依然僅僅圍繞著權力政治運作這一事實,更沒有改變各國建立在自衛基礎上的安全需求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因此,“相互威懾”依然還是後冷戰時代核大國安全關係的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承認和尊重核大國彼此之間戰略威懾力的存在,接受“相互威懾”條件下自身戰略力量的發展,應該是冷戰後大國間戰略關係走向合作的前提。不尊重和承認他國的戰略威懾力,力國改變相互威懾的現狀,都是對戰略平衡的破壞,也是對國際安全的一種極不負責的態度。

承認和尊重大國間的相互威懾,尊重他國建立在防禦基礎上威懾力的戰略安全作用,就必須繼續保持和維護《反彈道導彈條約》。反導條約直到今天,依然是核大國之間相互承認和尊重各自威懾力的基礎。該條約的基本邏輯是“避免美蘇(美俄)首先發動第一次核打擊”。因此,對於“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機製的國際發展具有重要意義。[48]隻有核大國相互確保不進行核冒險,認可戰略力量相互威懾的事實,戰略力量的威懾效應才能確保各國防務的安全需要。而隻有在一個可以依靠威懾力量保障基本的國家安全的環境下,軍控、裁軍和走向無核化世界的目標才能逐步實現,世界各國有關增進安全的努力與合作才會不斷發展。

(3)冷戰後,美俄之間核裁軍進程的發展,同樣離不開《反彈道導彈條約》的約束和規範、離不開戰略平衡與戰略穩定原則。維持全球戰略力量均衡和實現美俄均衡核裁軍,是60年代以來美蘇(俄)核軍控和核裁軍進程得以發展的基本原則。

沒有這個原則,任何意義上的核軍控的發展都是無法想象的。如果美國部署了NMD,那就意味著美俄之間的均衡裁軍原則不存在了,同時,世界其他國家的裁軍政策也將受到巨大的消極影響。[49]即使削減戰略核武器會談和條約將美俄雙方的導彈都削減到相同的水平,但由於美國單方麵具備了戰略防禦能力,事實上,美國將可以具備俄羅斯所不具有的“防禦威懾”。這不僅大大有利於美國戰略力量削減後重建戰略核武器優勢,而且也可以實現戰略力量的“攻一防平衡”,建立起美國所主導、而俄羅斯無法企及的戰略優勢。NMD部署將使得美俄核裁軍無法在“均衡”的原則下進行。NMD部署也將打破美俄在核裁軍同時的戰略穩定。因為,俄羅斯目前隻具備進攻性戰略威懾力量,而美國卻可以兼備戰略防禦與戰略進攻兩大威懾力。俄羅斯如果像普京總統在2000年4月所說的退出裁軍進程,其他國家就更沒有必要留在裁軍陣營中了,因為美國用NMD摧垮了國際裁軍的基礎。因此,戰略平衡也是軍控和裁軍的前提。現有的任何美蘇、美俄軍控和裁軍協定,都是在“均衡”、“對等”原則下發展出來的。沒有戰略平衡,美俄在90年代的核裁軍不可能取得任何突破。

核裁軍是解決當今世界核威脅的一個重要步驟,《全麵禁止核試驗公約》的真正生效,需要核大國將核裁軍進一步付諸行動。2000年4月30日,法國代表5大有核國家已經在《核不擴散條約》審議大會上莊嚴承諾,5大國將推動核裁軍的發展,最終實現全麵銷毀核武器的目的。核裁軍從美俄擴大到中、法、英等國必須有一個基本的前提,那就是戰略平衡必須維持,這些國家的防務力量的有限威懾力必須依然得到保障。裁軍隻能使得戰略平衡在什麼力量上實現的問題發生變化,而不能以犧牲戰略平衡為代價。因為裁軍和軍控不可能以任何國家單方麵犧牲國防需求來實現。以美國目前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實力,如果美國不能首先保證自己戰略力量對其他國家威脅度的降低,如果美俄戰略核武器期減不能首先朝著根本消除核武器的方向發展,中國、法國和英國核力量削減就“沒有資格”進行,多邊核裁軍也將根本無法啟動。NMD部署之後,美國可能仍然會推進與俄羅斯的雙邊核裁軍,但卻從根本上動搖了“戰略平衡”原則。這時,世界上隻有美國可以通過自己戰略防禦能力的加強,彌補因為進攻性戰略核力量削減之後的戰略核打擊力。客觀上,美國削減戰略核武器後的進攻性戰略力量的下降就將被美國建立和發展戰略防禦能力所取代。美國依然可以保持其戰略性進攻力量的原有能力。而與此相對應的是,俄羅斯以及其他國家自律的軍控和裁軍政策就成為了美國繼續保持原有戰略進攻力量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