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姍姍來了,高粱漸漸紅了。晚霞燒天的時候,我迎著習習秋風,走進初秋的原野。夕陽把一株株一行行紅高粱輝映得纖毫畢現,閃閃發光。微風吹來,紅高粱像滿臉緋紅的姑娘婆姿起舞,多姿多彩,似乎還在低吟一首婉約低旋的樂曲。此時此景,我自然聯想到一首詩:“高粱高似竹,迎風搖晃綠。粒粒珊瑚珠,節節琅玕玉。”
故鄉的高粱不占整塊耕地,始終也沒坐上“正席”。它們多生長於田頭地邊,田埂地岸。它們不像棉花、花生、芝麻等作物那樣,時時得到農人的“寵愛”,一般是農人將其栽下後,就不去管理,任其生長。
但它們不嫉妒、不悲觀、不怨恨,它們以寬闊的心胸、赤誠的精神為其它農作物護佑奉獻。
它們不成整塊整片,不成“青沙帳”。一株株一行行高粱如一排排士兵守護著莊稼,又如一道道綠色的籬笆圍護著蔬菜,寧願用自已的軀體抵擋野豬、野兔的侵害;烈日燃燒似火,棉花、花生、芝麻等被烤得打了蔫,高粱舒枝展葉,亭亭玉立的站在地邊,把一塊塊綠蔭、一陣陣清涼獻棉花、花生、芝麻等;夏雨嘩嘩啦啦下過不停,洪水衝洗著地裏肥土,地邊一株株一行行高粱凸現出紅紅的根係,團結一起,連成一片,在地邊築起了一道道防洪埂坎,阻擋水土流失;地邊的豇豆放出了長長的藤蔓,如同一條條綠蛇婉蜒地爬往了高梁的身軀,它挺直腰杆,伸展枝葉,任憑“綠蛇”在自己的軀體上放蕩不羈。
父親說,高粱籽一沾土就發芽。記得是清明時節,父親在菜地頭撒了一把高粱種子,蓋了一塊膠布。一個星期以後,盆中綻出一個個綠嫩尖尖的腦袋,如同一個個要出生的娃娃。大約半月之後,高粱擠擠湧湧地長滿了一地。父親揭去薄膜,讓陽光雨露滋潤,漸漸地,一株株高粱苗長得又高又壯。遠遠看去,菜地頭好像鋪了一塊綠色的綢緞;近看,一株株青苗,高如鼓了肚的秧苗,壯如文房四寶中的“湖筆”杆。
父親說,雨天是栽高粱的好時機。雷聲陣陣,春雨浙浙。父親戴著鬥笠,披著膠布,一手提著籃子,一手端著鏟子,去菜園子扯苗栽高粱。在菜地頭,父親小心翼翼地拔苗,猶如繡女牽針引線。在棉地邊,父親的腰彎似一張弓,右手拿鏟,左手拿苗,用鏟出一個洞洞,然後正正栽上一株苗。在層層的雨幕中,我看見父親那張弓,從地這邊挪到了地那邊,接著又從棉地挪到花生地、芝麻地。那一滴滴冰涼的雨水流遍了父親的軀體,那一串串或深或淺的泥腳印,裝滿了父親的勞累。但父親看到他身後一株株一行行綠色的生命,臉上總是露出不知勞累的微笑。
幾經春風春雨,高粱把紅紅根係紮在貧脊地邊上,頑強樂觀地生長著。棉花樹枝頭剛剛掛起蚊嘴般花苞,高粱卻長成一人多高。它身披一層層綠綠葉子,如刀似劍;頭上青青的穗子露了頭,如出水的荷芽。有歌詞曰:“高粱杆甜穗未熟,情意濃然心也甜。”這時,甜甜的高粱杆吸引著過路的頑童,如果沒有大人的製止,路邊的高粱腰杆有可能被頑童折斷拿去當甘蔗啃吃。
高粱“為了回報太陽的慈愛,秋來捧出一顆火紅的心。”那是個朗朗的秋日,父親滿臉笑容地從皈裏挑回兩捆紅高粱。此後我家的屋簷下掛起一把把紅高粱。一把把的帶有幾片綠葉的紅高粱,如同一盞盞紅燈籠,與那一束束紅如山花的辣椒爭妍,與那一串串白如雪團大蒜媲美,在屋簷下組成了一幅五穀豐登的水彩畫。
高粱渾身都是寶。高粱米煮的粥,吃起來別有風味;高粱籽打成的粉,做成如同紅果湯圓,吃時比糯米湯圓香甜爽口。高粱籽還可製糖、釀酒,故鄉以高粱為原料釀出的“天台香”,醇正芬芳,遠銷千裏;用秸杆蔑可編製的涼席,可裝飾工藝品;高粱穗能製答帚、刷子;高粱茬子可肥沃土壤或當柴燒;就連小小的殼子也是飼養用的好飼料。
有詩曰:“頭頂紅帽搖一搖,身係綠帶好幾條,人們說它兩刀死,全身碎了不計較。”此詩說得多好嗬!“全身碎了不計較”,這不正是高粱品格和精神的真實寫照麼?由此又想到,我的正直純樸、樂觀向上的父親、我的不畏困苦、甘於奉獻的鄉親不正像原野上那一株株一行行紅高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