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卷書(1 / 1)

著名作家張愛玲認為生活中有“三大恨事”,一是鯽魚多刺,二是海棠無香,三是紅樓未完。被人們視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紅樓夢》原是半卷書。

性好讀書,清福已具。然無書可讀的焦渴,卻是隻有經過文化饑渴時期的人們才心知的;如得好書,哪怕半卷,也是久旱逢甘霖,更兼“雪夜閉門讀禁書”的味道。實為一種極高的享受。

我讀初中的時候,常聽下鄉知青們聊書,所說名著都一無所知,人物、故事雲裏霧裏,深恨自己遲生了十年。有一次,一位密友塞給我半卷書說是他那和藹的叔叔翻箱倒櫃找出來的。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看是,隻有“成語小詞典”那般大,沒頭沒尾,紙也發黃了,但我如獲珍寶,回家避開大人們讀時,是一組詞論,有李清照的,有王國維的還附有辛棄疾的詞,編者不知道是誰。換了今天,書店各類書籍讓中學生眼花繚亂,這樣的書不一定會太留心。可當時,這半卷書卻是我聞所未聞的,它帶我走入一個奇妙的世界,方知“人間”原來還有這樣美麗的詞話。

曾聽人說,從前有一知識分子遭囚,他平時嗜書如命,但牢中卻苦於無書可讀,僅得半卷棋書,細心揣摩,十年後出獄,與人對棄,鮮逢敵手,令曾經嘻他臭棋的熟人大為驚詫,趙普半部《論語》平天下的故事曾傳為美談,看來前人並非故作驚人之語。有價值的書,隻要遇上有心人,即使半卷,也不可小視。

不久前。偶翻《漁洋詩話》裏麵有個故事,說天啟(1621-1627)初年,穎川人張遠度買了一塊田,那裏多有桃林,一天閑遊,遇見耕者作歌,細聽唱的是杜甫詩,便上前打招呼,聊天。耕者自稱姓王,名清臣,也曾少有薄田,因怕搖役之苦,都給了旅人,現替人耕種。年少時讀過些詩書,曾有一過客,遺忘半卷書在他家裏,讀了幾遍,十分喜歡,便在耕作時唱一唱,並不知杜甫是什麼樣的人,張遠度又去王清臣家中,看見一本日日曆,背麵塗滿詩句,是用細樹枝燒過的炭灰書寫的,就向他討了些帶回去讀,後來戰亂弄丟了,但仍記得王清臣寫的一首詩:“人生如凡梗,飄飄屬無根。飲啄得幾許。營營晨與昏。對此春日好,荷鋤出南原,近觀草色敷,靜聽鳥語繁。諸有弄化本,雜遝呈真元。曉然似供我,寧不倒清樽?有身貴適意,窮達安足論”頗得杜甫詩的幾分神韻。

書是我們精神的財富,有時,這些財富就在眼前,我們卻視而不見,不加珍惜;而一旦處於某種類似荒唐、孤島的環境時,我們才生出對她的強烈渴望,這種時候,隻要有一點精神財產的發現,總令人欣喜若狂,而這一點貴重的精神食糧,也會成為一枚神奇的種子,在日後生長成一片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