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經第十三臣聞三代之亡,非法亡也,禦法者非其人矣。故知法也者,先王之陳跡。苟非其人,道不虛行。
故《尹文子》曰:仁義禮樂、名法刑賞,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術。故仁者,所以博施於物,亦所以生偏私;義者,所以立節行,亦所以成華偽;禮者,所以行敬謹,亦所以生惰慢;樂者,所以和情誌,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人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齊眾異,亦所以生乖分;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淩暴;賞者,所以勸忠能,亦所以生鄙爭。
《文子》曰:聖人其作書也,以領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記事,及其衰也,為奸偽,以解有罪而殺不辜;其作囿也,以奉宗廟之具,簡士卒,戒不虞,及其衰也,馳騁弋獵,以奪人時其上賢也,以平教化,正獄訟,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澤施於下,萬人懷德,至於衰也,朋黨比周,各推其與,廢公趨私,外內鉗舉,奸人在位,賢者穩處。《韓詩外傳》曰:夫士有五反。有勢尊貴,不以愛人行義理,而反以暴傲;家富厚,不以振窮救不足,而反以侈靡無度;資勇悍,不以衛上攻戰,而反以侵淩私鬥;心智惠,不以端計教,而反以事奸飾詐;貌美好,不以統朝蒞人,而反以蠱女從欲。
太公曰:明罰則人畏懾,人畏懾則變故出;明察則人擾,人擾則人徙,人徙則不安其處,易以成變。
晏子曰:臣專其君,謂之不忠;子專其父,謂之不孝;妻專其夫,謂之嫉妒。
《韓子》曰:儒者以文亂法,俠者以武犯禁。
子路拯溺而受牛謝。孔子曰:魯國必好救人於患也。子貢贖人而不受金於府。孔子曰:魯國不複贖人矣。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由此觀之,廉有所在而不可公行。
慎子曰:忠未足以救亂代,而適足以重非。何以識其然耶?曰:父有良子而舜放瞽叟,桀有忠臣而過盈天下,然則孝子不生慈父之家,而忠臣不生聖君之下。故明主之使其臣也,忠不得過職,而職不得過官。
《鬼穀子》曰: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為之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代俗之所謂智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智者,有不為盜積者乎?其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餘裏。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裏者,曷常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朝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耶?並與聖智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代而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智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蹠之徒問於蹠曰:盜亦有道乎?蹠曰:何適而無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盜蹠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矣。
由是言之,夫仁義禮樂、名法刑賞、忠孝賢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無隱於人,而常存於代,非自昭於堯湯之時,非故逃於桀紂之朝,用其道則天下理,用失其道而天下亂,故知製度者,代非無也,在用之而已。
是非第十四夫損益殊塗,質文異政,或尚權以經緯,或敦道以鎮俗。是故前誌垂教,今皆可以理違。何以明之?
《大雅》雲: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語》曰:士見危致命。又曰:君子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
管子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來者視之往。古語曰: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行者,不可存也。《呂氏春秋》曰:夫人以食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矣;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矣;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偃天下之兵,悖矣。杜恕曰:夫奸臣賊子,自古及今,未嚐不有。百歲一人,是為繼踵。千裏一人,是為比肩。而舉以為戒,是猶一噎而禁人食也。噎者雖少,餓者必多。
孔子曰:惡訐惡以為直。《管子》曰:惡隱惡以為仁者。魏曹義《至公論》曰:夫代人所謂惡揚善者,君子之大義;保明同好者,朋友之至交。斯言之作,蓋閭閻之白談,所以救愛憎之相謗,非篤正之至理、折中之公議也。世士不料其數,而係其言,故善惡不分,以覆過為宏也;朋友忽義,以雷同為美也。善惡不分,亂實由之;朋友雷同,敗必從焉。談論以當實為情,不以過難為貴;相以等分為交,不以雷同為固。是以達者存其義,不察於文;識其心,不求於言。
《越絕書》曰:衒女不貞,衒士不信。《漢書》曰:大行不細謹,大禮不讓辭。
黃石公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司馬錯曰: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人;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後王業隨之。
《傳》曰:心苟無瑕,何恤乎無家?語曰:禮義之不愆,何恤於人言?語曰:積毀銷金,積讒磨骨,默羽溺舟,群輕折軸。
孔子曰:君子不器,聖人智周萬物。《列子》曰: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故天職生覆,地職載井,聖職教化。
孔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孔子曰:晉重耳之有霸心也,生於曹、衛;越勾踐之有霸心也,生於會稽。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覆身而常逸者,則誌不廣。
《韓子》曰: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麵;智疑於自知,故以道正己。《老子》曰:反聽之謂聰,內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強。
唐且曰:專諸懷錐刀而天下皆謂之勇,西施被短竭而天下稱美。《慎子》曰: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倛,則見者皆走;易之以元緆,則行者皆止。由是觀之,則元緆色之助也,姣者辭之,則色厭矣。
項梁曰:先起者製服於人,後起者受製於人。《軍誌》曰:先人有奪人之心。史佚有言曰:無始禍。又曰:始禍者死。語曰:不為禍始,不為福先。
《慎子》曰:夫賢而屈於不肖者,權輕也;不肖而服於賢者,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使其鄰家;及至南麵而王,則令行禁止。由是觀之,賢不足以服物,而勢位足以屈賢矣。賈子曰:自古至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耳,而民必勝之矣。故紂自謂天王也,而桀自謂天父也,已滅之後,民以罵之也。以此觀之,則位不足以為尊,而號不足以為榮矣。
漢景帝時,轅固與黃生爭論於上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人弗為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夫君有失行,臣不上號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麵,非殺而何?
太公曰:明罰則人畏懾,人畏懾則變故出;明賞則不足,不足則怨長。故明王之理人,不知所好,不知所惡。《文子》曰:罰無度則戳而無威,賞無度則費而無恩。故諸葛亮曰: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
《文子》曰:人之化上,不從其言,從其行也。故人君好勇,而國家多難;人君好色,而國家昏。秦王曰: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以思慮禦勇土,吾恐楚之圖秦也。
墨子曰: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曹子建曰:舍罪責功者,明君之舉也;矜愚愛能者,慈父之恩也。《三略》曰:含氣之類,皆願得其申誌。是以明君賢臣,屈己申人。
《傳》曰:人心不同,其猶麵也。曹子建曰:人各有好尚。蘭茝孫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鹹池六英之發,眾人所樂,而墨子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語曰:以心度心,閒不容針。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管子》曰: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古語曰: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侈期而侈自來。
語曰:忠無不報。《左傳》曰:亂代則讒勝直。
《韓子》曰:凡人之大體,取舍同則相是,取舍異則相非。《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易》曰:二女同居,其誌不同。語曰:一棲兩雄,一泉無二蛟。又曰:凡人情以同妒。故曰:同美相妒,同貴相害,同利相忌。
《韓子》曰:釋法術而以心理,堯舜不能正一國;去規矩而以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輪。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執規矩,則萬不失矣。《淮南子》曰:夫矢之所以射遠貫堅者,弓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人心也。賞善罰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行者,精誠也。故弩雖強,不能獨中;令雖明,不能獨行。杜恕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
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辦,不可以應敵。《左傳》曰:豫備不虞,故之善政。《左傳》曰:士蒍謂晉侯曰:臣聞之,無喪而戚,憂必仇之;無戎而城,仇必保焉。《春秋外傳》曰:周景王將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災降戾,於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振救人。夫備預,有未至而設之,有至而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備,謂之怠;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周固瀛國也,天未厭禍焉,而又離人以佐災,無乃不可乎?
《左傳》曰:古人有言:一日縱敵,數代之患也。晉楚遇於鄢,範文子不欲戰,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內外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三略》曰:無使仁者主財,為其多恩施而附於下。陶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欲使其少子,裝黃金千鎰,往視之。其長男固請,乃使行。楚殺其弟。朱公曰:吾固必殺其弟。是長與我俱,見苦為生之難,故重其財。如少弟先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固輕棄之。今長者果殺其弟,事理然也,無足悲。
語曰:祿薄者不可與入亂,賞輕者不可與人難。《慎子》曰:先王見不受祿者,不臣;祿不厚者,不與入難。田單將攻狄,見魯仲子。仲子曰:將軍攻狄,弗能下也。何者?昔將軍之在即墨,坐而織蕢,立而杖插,為士卒佳,此所以破燕。今將軍東有液邑之奉,西有蕢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馳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鳥也。後果然。
語曰: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語曰:交接廣而信衰於友,爵祿厚而忠衰於君。
《春秋後語》曰:楚春申君使孫子為宰,客有說春申君曰:湯以毫,武王以鄗,皆不過百裏,以有天下。今孫子賢人也,而君藉之百裏之勢,臣竊為君危之。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謝孫子。孫子去之趙,趙以為上卿。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八齊,魯弱而齊強。夫賢者之所在,其君未嚐不尊,其國未嚐不榮也。今孫子賢人也,君何為辭之?春申君又曰:善。複使人請孫子。
韓宣王謂扔留曰:吾兩欲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簡公用田成、闞止而簡公弑,魏兩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王兩用之,其多力者,內樹其黨;其寡力者,又籍於外權。群臣或內樹其黨,以擅王命;或外為勢交,以裂其地,則王之國危矣。又曰:公孫衍為魏將,與其相田需不善。季文子為衍說魏王曰:王獨不見夫服牛驂驥乎?不可百步。今王以衍為可使將,固用之也。而聽相之計,是服牛驂驥之道。牛馬俱死而不成其功,則王之國傷矣。願王察之。《傅子》曰: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萬物;聖人至明,不能一檢而治百姓。故以異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製宜者,聖人之治也。既得其道,雖有相害之物,不傷乎治體矣。水火之性,相滅也。善用之者,陳鼎釜乎其閒,爨之煮之,而能兩盡其用,不相害也。天下之物,為水火者多矣,何憂乎相害?何患乎不盡其用也?《易》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誌通也,萬物睽而其事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