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文人相嫉(2 / 3)

我們還讀過的普希金的長詩《葉甫蓋尼·奧涅金》,這位憤世嫉俗,又無所事事,貌似深沉,可又吊兒浪當的闊少,和他朋友連斯基的決鬥,不也因為他的輕薄,而引發連斯基的嫉妒和憤怒嗎結果,連斯基慘死在奧涅金的手裏。雖然在歌劇裏,有一段連斯基的詠歎調,是很有名的。但他這種嫉妒的顏色,卻是毫無疑義的黑色。

說來奇怪,普希金寫這首長詩的時候,想不到自己最後也成了連斯基。這要是按中國人迷信觀點,也許是不幸而言中的詩人讖言了。他寫道:“未將注滿酒杯的酒喝光,即能向人生的慶典告別的人,是幸福的。”普希金本人也是沒喝完他的人生之酒,如同他詩中的主人公一樣,於決鬥中死於非命。

他非要向一位禁衛軍軍官挑戰,進行一次生死較量,倒和文學的長短無關,而是因為女人,因為嫉妒。這位偉大的詩人與莎士比亞筆下的奧賽羅,惟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苔絲狄蒙娜是貞潔的,清白的,而詩人的妻子娜達利婭和那個軍官確有肮髒的奸情,我想,這種嫉妒就絕不是白色的了。正因為他妻子緋聞不斷,使得普希金妒火中燒,才三十七歲的詩人,就頹然地倒在了彼得堡郊外的決鬥場上。

所以說外國人的嫉妒,也是有黑顏色的。而像詩人的這種特別的嫉妒,則更是黑色者居多。

中國唐代的一位詩人李益,比普希金更甚,他沒有決鬥的勇氣,卻有整治自己老婆的恐怖手段。據明·馮夢龍《古今譚概·癡絕》載:“李益有妒癡,閉妻妾過虐,每夜撒灰扃戶以驗動靜。”《唐才子傳》也說:“李益少有僻疾,多猜忌,防閑妻妾,過為苛酷,有散灰扃戶之類。”這位大曆十才子之一的詩人,做得也太過分了。一個人嫉妒到了變態的程度,使得他竟對妻妾采取法西斯手段,予以防範,實在是駭人聽聞,這種嫉妒黑得無法再黑了。前幾年,一位中國詩人在外國演出砍死妻子自己又弄死的獸行,這其中的嫉妒,即使他拿了綠卡,也是漆黑漆黑的。

從以上例證來看,在中國漢字中,將“嫉妒”二字,列入“女”字部首,有點道理,但也有一定的誤導成分。固然,“蛾眉善妒”,似乎女性要比較地愛嫉妒;“河東獅吼”,似乎嫉妒的起因,多半與女性有關。但人類的嫉妒情結,產生比較嚴重後果的,倒常常不是因為女性。在大千世界之中,首先是由於金錢財富的爭奪,權力名聲的攀比,智能才幹的競賽,邀寵攬譽的得失,才會生出強烈可怕的嫉妒之心,才有隨之而來的殘忍卑劣的報複行為。至於因女性和情感引發的嫉妒糾紛,充其量影響一兩個家庭,與整個社會而言,倒是小而焉之的事情了。

如果,再以同是唐代的一對詩人的糾葛為例來說,就能了解文人同行之間的嫉妒,有時也很可怕。那燃燒起來的爐火,並不亞於女人爭風吃醋時的陰損狠毒,他們像曆代宮庭裏的後妃,得寵後恨不能將對手置於死地而後快的心情,是完全相通的。

《全唐詩》裏,有一段記載:“〔劉〕希夷善琵琶,嚐為《白頭詠》雲:‘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既而悔曰:我此詩似讖,與石崇‘白首同所歸’何異乃更作雲:‘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既而歎曰:複似向讖矣!詩成未周歲,為奸人所殺。或雲:宋之問害希夷,而以白頭翁之篇為己作,至今有載此篇在宋之問《集》中者。”

因為《全唐詩》是禦製的,帶有官方色彩,征引史料比較慎重,也隻是以存疑的口氣,保留了這段史實。但據野史,這個劉希夷是宋之問的外甥,年輕人苦思冥想,寫出了這兩句絕妙佳句後,多少有些情不自禁,就拿去給他舅舅看,想討個好。他忘了他舅舅也是個詩人,而且還是有名氣的老詩人,更忘了他舅舅是憑借寫詩混碗飯吃,以詩向武則天獻媚的。老先生一看這個年輕人的這兩句詩,奇貨可居,眼睛裏閃出依阿高所說的“綠光”,就像時下一些署名糾紛中的前輩長者一樣,倚老賣老,仗勢強蠻地對這個外甥說:“你把這兩句詩給我吧,算我的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