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種捐班(3)(2 / 3)

此外,現在最普通的對於翻譯的不滿,是說看了幾十行也還是不能懂。但這是應該加以區別的。倘是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那樣的書,則即使德國人來看原文,他如果並非一個專家,也還是一時不能看懂。自然,“翻開第一行就譯”的譯者,是太不負責任了,然而漫無區別,要無論什麼譯本都翻開第一行就懂的讀者,卻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八月十四日。

文床秋夢

春夢是顛顛倒倒的。“夏夜夢”呢?看沙士比亞的劇本,也還是顛顛倒倒。中國的秋夢,照例卻應該“肅殺”,民國以前的死囚,就都是“秋後處決”的,這是順天時。天教人這麼著,人就不能不這麼著。所謂“文人”當然也不至於例外,吃得飽飽的睡在床上,食物不能消化完,就做夢;而現在又是秋天,天就教他的夢威嚴起來了。

二卷三十一期(八月十二日出版)的《濤聲》上,有一封自名為“林丁”先生的給編者的信,其中有一段說——“……之爭,孰是孰非,殊非外人所能詳道。然而彼此摧殘,則在傍觀人看來,卻不能不承是整個文壇的不幸。……我以為各人均應先打屁股百下,以儆效尤,餘事可一概不提。……”

前兩天,還有某小報上的不署名的社談,它對於早些日子餘趙的剪竊問題之爭,也非常氣憤——“……假使我一朝大權在握,我一定把這般東西捉了來,判他們罰作苦工,讀書十年;中國文壇,或尚有幹淨之一日。”

張獻忠自己要沒落了,他的行動就不問“孰是孰非”,隻是殺。清朝的官員,對於原被兩造,不問青紅皂白,各打屁股一百或五十的事,確也偶爾會有的,這是因為滿洲還想要奴才,供搜刮,就是“林丁”先生的舊夢。某小報上的無名子先生可還要比較的文明,至少,它是已經知道了上海工部局“判罰”下等華人的方法的了。

但第一個問題是在怎樣才能夠“一朝大權在握”?文弱書生死樣活氣,怎麼做得到權臣?先前,還可以希望招駙馬,一下子就飛黃騰達,現在皇帝沒有了,即使滿臉塗著雪花膏,也永遠遇不到公主的青睞;至多,隻可以希圖做一個富家的姑爺而已。而捐官的辦法,又早經取消,對於“大權”,還是隻能像狐狸的遇著高處的葡萄一樣,仰著白鼻子看看。文壇的完整和幹淨,恐怕實在也到底很渺茫。

五四時候,曾經在出版界上發現了“文丐”,接著又發現了“文氓”,但這種威風凜凜的人物,卻是我今年秋天在上海新發見的,無以名之,姑且稱為“文官”罷。看文學史,文壇是常會有完整而幹淨的時候的,但誰曾見過這文壇的澄清,會和這類的“文官”們有絲毫關係的呢。

不過,夢是總可以做的,好在沒有什麼關係,而寫出來也有趣。請安息罷,候補的少大人們!

九月五日。

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

看見了講到“孔乙己”,就想起中國一向怎樣教育兒童來。

現在自然是各式各樣的教科書,但在村塾裏也還有《三字經》和《百家姓》。清朝末年,有些人讀的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神童詩》,誇著“讀書人”的光榮;有些人讀的是“混沌初開,乾坤始奠,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者下凝而為地”的《幼學瓊林》,教著做古文的濫調。再上去我可不知道了,但聽說,唐末宋初用過《太公家教》,久已失傳,後來才從敦煌石窟中發現,而在漢朝,是讀《急就篇》之類的。就是所謂“教科書”,在近三十年中,真不知變化了多少。忽而這麼說,忽而那麼說,今天是這樣的宗旨,明天又是那樣的主張,不加“教育”則已,一加“教育”,就從學校裏造成了許多矛盾衝突的人,而且因為舊的社會關係,一麵也還是“混沌初開,乾坤始奠”的老古董。

中國要作家,要“文豪”,但也要真正的學究。倘有人作一部曆史,將中國曆來教育兒童的方法,用書,作一個明確的記錄,給人明白我們的古人以至我們,是怎樣的被熏陶下來的,則其功德,當不在禹(雖然他也許不過是一條蟲)下。

《自由談》的投稿者,常有博古通今的人,我以為對於這工作,是很有勝任者在的。不知亦有有意於此者乎?現在提出這問題,蓋亦知易行難,遂隻得空口說白話,而望墾辟於健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