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大風卷著火焰,猛然向卡·莫爾撲來。
“經理,快點兒躲開!”陰陽和怪氣雙雙趕到,一邊說,一邊扶著卡·莫爾出了洋行。
火越燒越旺,風越刮越大。
整個洋行,在夜色中成了一片火海。
“天主呀,叫我怎麼向蒲安臣交待呀?”卡·莫爾望著大火仰天狂叫。
陰陽說:“卡大人,不要過分悲傷,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您可以東山再起呀!”
“是呀!卡大人,您要冷靜下來,查出是誰幹的,咱們去找他算賬,出了您心中的這口惡心!”怪氣也勸了一句。
卡·莫爾把腰刀一抽,灰藍色的眼睛裏冒出了兩股凶光。
一彎明月在夜空中慢慢飄動。
“妙嬋姐姐,咱們燒了洋行,美英帝國能不追查嗎?”妙秀不安地問。
蕭嬋娟看了一眼妙秀,微微一笑說:“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何況,咱們沒給他們留一點兒把柄,這些侵略者又能奈何?”
一夥人一邊議論,一邊走。儀琳師太夾在人群中,有點兒氣喘。
妙蘭說:“師太,您休息一會兒吧。”
儀琳說:“不用啦,前頭就是咱們的吉祥錢莊,到那裏休息吧!”
“也好!”妙蘭應諾著。
白雲裝點夜色,月牙斜掛樹梢。一個屋子裏,燈光明亮,還響著劈劈啪啪的算盤珠子撞擊聲。
酒仙與車夫坐在桌子旁,低著頭一邊撥拉著算盤,一邊記著賬。
車夫高興地說:“這一個月,咱們錢莊又贏利三十萬兩白銀呀!”
“好呀,錢莊掙了錢,懸空寺興哉,老夫也有酒喝嘍!”酒仙笑著說了幾句,嘴又不由自主地咂巴了幾下。
車夫站起來說:“您看看,一提酒字,又把您老人家肚子裏的饞蟲勾起來了!”
“是呀!”酒仙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把小酒壺,有滋有味地喝了幾口。接著吟了一句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可不是嗎?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呀!”車夫也發著感慨。
爐火燃得正旺,火光映紅了坐在桌旁的兩個微笑的麵孔。
儀琳帶著一夥人走進來。車夫連忙走到門口迎接,說:“師太幾時來到了江南?”
“半個月啦。”師太回答了一句,走到床頭,一邊慢慢坐,一邊問,“這一個月買賣如何?”
“又贏利三十萬兩。”酒仙收起酒壺,掩飾不住激動,高興地回答。
儀琳微微一笑說:“善哉!善哉!”
車夫說:“看您老人家的神情,蠻好呀。”
儀琳說:“比起從前隻在廟裏焚香念經的日子來,這畢竟充實得多喲!”
“好呀,那您老人家就常出來走走吧!”車夫說。
儀琳信步走上二樓,推開窗戶,望著不遠處的長江水。
嬋娟和妙蘭隨後跟了上去,站在儀琳身後,也向長江那邊望去。
長江岸邊,炮聲隆隆。赫德揮著戰刀大聲說:“加大火力,給我猛攻!讓僧格林沁徹底消滅太平軍。”
妙蘭生氣地說:“這些洋鬼子怎麼就非得攙和中國的內政呢?經商就經商,傳教就傳教,他們管得怎這麼寬?”
嬋娟冷冷一笑說:“怎就叫侵略者呢?”
儀琳感歎道:“這個僧格林沁如今又開始殺人啦!”
淮河兩岸,大火熊熊。一夥洋人一邊放火,一邊殺人。
荒草叢中,一夥老年人哭天喊地。
一些年輕男人想跑,被洋鬼子舉槍打倒了下去。
一夥洋人上前,一邊大笑,一邊割著他們的頭顱。
一些年輕女人上前求情:“兵爺,這些人是好人,放了他們吧。”
洋人一抬腿,把求情的女人踢到一旁。
“媽媽,媽媽!”一個小男孩一邊跑,一邊叫,撲到了一個女人身上,又仰起小臉大聲罵:“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夥牲口。”
一個洋人看了一眼,揚起手中的刀,向小男孩頭上砍去。鮮血從小男孩的額頭上流了下來。
“弟兄們差不多啦,咱們可以回去向僧親王交賬嘍。”易開俊說。
洋人這才收起屠刀,裝點人頭,一邊慢慢走,一邊高興地說:“僧親王的賞錢,今天應該多一點兒嘍!”
淮河怒吼著,水浪啕天。大風吹著,樹搖草低。
一排排削光的木棚欄,深深地埋在黃土裏。一頂頂灰色的布帳篷有序地排列在荒草灘上。
群星捧月似的一座豪華大帳篷前,鋪著一條紅色的地毯。帳前站著兩名手按佩劍頂盔貫甲的將官。官文沿著紅色地毯匆匆地向大帳篷走去。
兩名將官點頭問候:“大人好!”
“辛苦啦!”官文一邊還禮,一邊走進大帳篷。
帳篷內,坐著許多人。
僧格林沁坐在中間的虎皮椅子上,神態嚴肅地說:“隻差曾國荃一部,我們各路將軍的人馬都相繼到了預定方位。這很好!蒙太後和皇上恩寵,僧某任大將軍一職,望諸位多多扶助。大家精誠團結,和衷共濟,把賴文光、張宗禹等部一舉殲滅,以安社稷,以報皇恩!”
“願聽大將軍調遣!”一夥人大聲表態。
官文疑惑地問:“不知曾國荃為何遲遲到不了指定的方位。”
“他奶奶的,人心隔肚皮,誰能說得清楚呢?”僧格林沁生氣地罵。官文也不高興地說:“曾國荃有了大靠山,不把親王當回事嘍!”
“等消滅了賴文光、張宗禹等部,我回京,一定要參曾國荃一本!”僧格林沁氣憤地大罵。
官文勸誡道:“親王不要生氣,以您在朝廷裏的威望,您老收拾個曾鐵桶還不容易嗎?”
“收拾他,老夫像宰隻小羊。”僧林格沁自信地大叫著,自豪地向河北方向望去。
一陣大風猛吹。直隸總督府的兩串大紅燈籠劇烈地搖擺著。
曾國荃帶著躊躇滿誌的神氣,匆匆進了直隸總督府。
“大人請!”門衛合腰恭請。
曾國荃頭也沒點,一直往裏走。
曾國藩坐在逍遙椅子上,一手端著茶,一手捧著書。身邊有兩名女子,一個為其捶腿,一個為其揉腳。
一個幕僚走進問:“大人,裁減湘軍的奏章我已經寫好了,您過目嗎?”“不用啦,立即上奏!”曾國藩回答了一聲。
“我立即去辦。”幕僚說完,扭頭走了。
曾國荃一進書房,就大聲叫嚷:“大哥,這湘軍不能再裁撤了呀!”
聽見二弟來了,曾國藩立即坐起,放下茶杯,放下書籍,高興地說:“二弟,你來了,快快坐下,歇一歇吧,鞍馬勞頓的,夠辛苦你嘍!”
“辛苦點兒沒關係,可湘軍不能再裁撤了呀,那可是咱們的命根子呀!”曾國荃著急地相勸。
“沒辦法呀!”曾國藩感歎了一聲。
“那你準備裁撤多少?”曾國荃問。
曾國藩說:“裁十萬。”
“大哥,你這是怎麼啦?如此大量裁減湘軍,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嗎?”曾國荃怎麼也不能徹底理解曾國藩,不免生氣,病在了床上。
曾國藩生怕二弟鬧事,便上奏朝廷,讓曾國荃回湖南老家養病。
接到聖旨,曾國荃回到湖南,親自監工營造曾家府。
車水馬龍,工匠雲集,一座府院漸漸落成。
曾國荃十分高興,放聲高唱:
堪笑他謀王圖霸,那些個飄零四海便為家。萬言書隨身衣食,三寸本分天涯。誰弱誰強排蟻陣,爭甜爭苦鬧蜂衙。但逢著稱孤道寡,盡叫他弄鬼搏動。那裏肯同群鳥獸,說什麼吾豈垮瓜。有幾個東的就,西的湊,千歡萬喜;有幾個朝的奔,暮的走,短歎長呼。命窮時整日價河頭賣水,運來時一朝間錦上添花。您便是守寒酸枉餓殺斷簡走枯魚,俺隻待向西風恰消受長途敲瘦馬。些兒撐達,恁地波喳!
陰陽上前幾步,小聲說:“大人,您真是好心情呀,明天就是甲子八月二十日啦。”
“好呀,咱好好過個生日。”曾國荃說了一句。
甲子八月二十日,曾國荃忙著為自己過四十一歲的生日。門上張燈結彩,顯示著曾府的勢力。門前馬來轎往,一些軍政要員和地方官吏爭相趨炎附勢。官文送上了重禮。曾國荃坐在太師椅子上笑納。
“栗大人到!”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曾國荃立即從太師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門口迎接,“不知耀兄駕到,有失遠迎,請恕罪!”
“哪裏敢治國荃賢弟的罪呀!”栗耀微笑著說。
二人分賓主坐下,一邊品茶,一邊交談。
栗耀說:“愚兄祝福你,身經百戰,健體回鄉呀!”
曾國荃說:“這是大哥硬安排的呀!”
栗耀說:“國藩真聖人也!”
曾國荃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栗耀說:“天之機緘不測,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顛倒豪傑精華。君子隻是逆來順受,居安思危,天亦無所用其伎倆矣。”
曾國荃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大哥也可能這麼想。”
二人正說著,不覺曾國藩慢慢地走進來。
曾國荃一看,上前抱住了曾國藩,高興地說:“大哥,你還記得二弟的生日呀?”
“怎能忘記呢?”曾國藩說著,也緊緊抱住了二弟,不覺流出了眼淚。
栗耀上前一步,恭敬地問:“侯爵大人,小弟這廂有禮啦。”
曾國藩一聽栗耀問候,放開二弟,連忙扭頭,看了一眼栗耀,高興地說:“栗老弟,你也來啦。”
栗耀說:“國荃老弟過生日,我豈能不來?”
曾國藩說:“你這個人哪,情深意重。記得1854年4月28日,我親率湘軍水陸各營進攻靖港,被太平軍打得大敗,我投水自殺,是你督師援救。1855年2月11日,你騙去太平軍才使我能活到今天,享了此譽呀!”
“那也是一時情急,急中生智,想出的權宜之策。主要是侯爵命大福大,造化大呀!”栗耀自謙地說笑著。
曾國荃一邊插嘴:“大哥每次談起此事,都要提到你栗大人呀!”
“沒什麼!”栗耀說了一句,又向屋外喊:“抬上來!”
一個人手端紫檀木盒,走進了屋,並且把木盒打開。
栗耀說:“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紫芝,千裏送鵝毛,禮輕人意重。請國荃賢弟笑納。”
“好東西,北嶽紫芝,貴重呀!當年嘉慶皇帝還派通政使到恒山專門采掘過紫芝呢。”曾國荃一邊說,一邊把紫芝收了。
曾國藩站起來,走到書桌旁,鋪好紙,拿起筆,微微一笑說:“我要提筆疾書,賦詩一首,聊表祝賀。”說著,便在一張宣紙上寫了起來:
左列鍾銘右謗書,人間隨處有乘除。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雲太虛無。
“好詩!好詩!”栗耀站在一旁稱讚著。
曾國藩一抱拳說:“能得到栗大人的稱讚,欣慰矣!”
栗耀說:“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塵裏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達?處世不退一步處,如尺蛾投燭,羝羊觸藩,如何安樂?”
曾國藩高興地說:“有道理,我一向用心所在,都是如此啊!”
栗耀笑了笑說:“侯爵就是一國之藩,難道這不是天意嗎?”
“真是呀,我的名字符合此意啦!”曾國藩一捋胡須,哈哈大笑著說。
一夥人都笑了,笑出了各自的情懷和風采。
門外一人喊:“禮陵知府到!”
曾國荃說:“請!”
栗國華從門口匆匆走進,大聲說:“祝伯爵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曾國荃一擺手:“咱們不信那一套,國華請坐!”
“真是大將風度!”栗國華說著,慢慢坐在一旁。
栗耀看到國華,心裏十分高興,立即上前,握住栗國華的手,關心地問:“國華,任上如何?”
“還算可以。”栗國華說著,眼含著熱淚。
曾國荃慢慢走到栗國華身旁,似乎隨便問:“國華呀,你怎麼把一個國色天香的媳婦給賣了呢?”
栗國華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別提啦,是事製的呀!”
“妙嬋文武雙全,巾幗英雄也!”曾國荃大發感慨。
“家道不幸!”栗耀臉色一變,連忙說,“請賢弟多多包涵!”
曾國藩一瞅曾國荃,不高興地說:“一念一言,切勿犯忌!”
曾國荃看著曾國藩耍了一個鬼臉,連忙向栗國華道歉:“我不該問,我不該問,真有點兒對不住喲!”
“沒關係,沒關係!”栗國華說。
栗耀怕把蕭嬋娟的事扯得太多,到時不好收場,一拉栗國華的衣袖說:“你給曾伯爵的禮呢?”
栗國華一愣,連忙向屋外喊:“抬進來!”
兩個人抬著一個木箱,走到大廳,把箱蓋揭開,露出一件金縷衣,金光閃閃,滿廳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