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燕兒同稽大侉子有一種畢生不了的糾葛。燕兒在十一二歲上是學剃頭的,生性柔懦,沒一個人不愛他。稽大侉子本是個淮軍遊勇,在京裏打架吃醋,犯案累累。在黑市左近開了個小賭館,每天撈得二三吊錢,都化在三等茶室同酒攤子上。
一天醉後被他見了燕兒。他是個茄瓢頭兒,那裏用得著剃刀,卻餳著眼身羌了進去,將燕兒肩上一拍道:"乖孩子,你給我殺回青罷!"燕兒一看,見是個茄瓢兒,沒奈何賠著笑道:’還是灑一回點子罷!"大侉子擠著眼道:"好,好。"說著伸出蘿卜般的手,將燕兒的手拉住,向自己懷內一拖。燕兒立不住足,便直倒向他懷裏去,一張粉臉上早被他那豬肝般的鼻子擦了一下。燕兒恨得花著臉,卻不敢出聲,掙脫了他的手。勉強敷衍了他一回,大侉子才一步七回顧的走了。從此每日定來纏擾一次。
燕兒師父見大侉子出進著,他是犯過不少案的,怕鬧出事來,隻得將燕兒逐去。大侉子便一些不客氣的將燕兒據為已有。
燕兒被他挾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隻得忍氣吞聲的隨他。
後來大侉子在北京鬧了個案,立腳不住,逃到徐州,入江西某帥營中當兵,燕兒才得了自由。也算子超的巨眼,撥諸市井,登之左右,此時已十五歲了。不上兩年,捧書侍枕之餘,居然識了幾千個字,學會了十餘折的昆腔,聲容並茂,自然錦衣肉食起來。
那知大侉子入了行伍,不一年革命軍起,江西將軍潰師淮上,他便兔脫還京。驀然重見了燕兒,曉得他新主恩深,便百般的拗詐。燕兒偶然拒絕,他便將臉皮一直,說要將以前秘史宣揚出來。燕兒沒奈何,隻得有求必應,著實澆裹了他不少。
後來入了方將軍府,侯門如海,大侉子屢次去尋,都被閽人拒絕。惱動了他牛性,托人寫了封信給燕兒,說限十日以內在十刹海會賢樓相見,十日內不來,便要如法炮製。
這天是第八天了,大侉子正在會賢樓茶店中臨窗坐著。忽見燕兒錦衣繡履,出落得越發姣好,翩然走了進來。不覺咽了口唾沫,將手招著道:"到這兒來坐罷!難為你還沒忘記了我呢。"燕兒見了他這邋遢樣子,心坎上早跳了,勉強走了過去坐了,卻一聲也不言語。大侉子斟了杯茶給他,問道:"你怎這早晚才出來?"燕兒道:"當了奴才,該隨著主子。沒空閑時,那裏像一門兩闥的好隨便出來。"大侉子將兩眼一愣,卻又低低道:"我原舍不得你。既這樣說,你今天也不必進府去。我們仍像從前般閑閑散散,要怎樣便怎樣,可不是樂。"燕兒聽了,覺得口風不對,隻得收拾了一臉怒容,含笑道:"誰不想這樣,隻自入方府,那將軍比不得別人,要不還去,他一報官,說緝拿逃仆。在我自然不免,便是你也要舊案重提,有許多不便罷。"這幾句話,也算是剛柔相濟,對症下藥的了。
那知大侉子從鼻子管裏哼了一聲,冷笑道:"好孩子,虧你想出這話來。可惜我稽大侉子是嚇不退的!緝拿由他去,官司陪你吃,今天定不放你去。你有本領,此刻便立起身來朝外走,那我就佩服你!"燕兒聽了,不覺急得心頭亂撞,哀告他道:"你何苦定要我的命呢?當日我原很願一起著,偏你一人走了,再也不來顧念著我。要是天不可憐我,早已凍餓死了,你又向那裏去找呢?
如今我雖不同你一起住,到底每個月你也有些時益。便說我是你的老婆,也許幫著人家的呀!何況我還不到這步地位呢。"說完,不覺兩眼眶紅了。大侉子那裏懂得溫存體貼,隻覺燕兒說的話句句異常鋒利,認定非用辣手段降伏不住他,便將茶杯向地上一砸,登時臉色鐵青,要發作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隔座一個華服少年飛也似趕過來,將燕兒一手拉開,戟指向大侉子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是最愛管閑事的......"大侉子沒等他說完,早搶出坐來,將一張橫肉臉直湊到那人眼前道:"幹你鳥事!你認認老子是誰?卻來說這話。"少年等他湊近來時,飛起手就一掌,把大侉子打得眼前金星亂碰,捧住了掌喚"好打"便飛一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