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工地上的“書法家”(1 / 1)

那是在廈門蓮花的一個工地上。有一天我在安裝門扇的時候,在一個工友的臨時宿舍裏發現了許多“書法作品”,這讓我很詫異!因為“書法”就寫在廢紙箱上、模板上……飄逸的書法卻如行雲流水,與周圍的環境形成了巨大反差!我停下了手中的活,仔細欣賞起來。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些字眼通過飄逸灑脫的書法表現出來,書寫者奇崛的性情、與眾不同的人生追求,就像錐子放在口袋裏一般“鋒芒畢露”!真不簡單!我有種從沙粒裏淘到珍珠般的喜悅——也許在這裏我可以遇到一位很有涵養的知音了。

就在我忘情欣賞時,主人回來了。他身板有點佝僂、皮膚黝黑,一臉的淳樸。我放下麵對陌生人的矜持,和他攀談起來:“你的書法寫得真不錯!都可以拿去參加書法比賽了!”“嗬嗬,過獎了。什麼書法大賽我不大懂,不過每回過年時,村裏有許多人家的春聯都是我寫的……”

“來,喝點水!這狗日的天氣,真熱!”他為我倒了杯茶,讓我坐在他那用模板搭就的簡易床旁邊。我環顧四周,這個簡陋的宿舍,除了擺放簡單的生活用品,這些“書法”作品占據了相當大的位置。在談話中得知,他是一名泥工——我見過泥工們在工地上勞作的情景:他們頭戴草笠,在炎炎的烈日下“曬人幹”,一手提著半桶泥漿,一手拿著瓦刀。他們經常是汗流浹背,所以在他們的附近,通常會放著一個大開水桶,以隨時補充他們幹活時大量流失的水分。他們的手上、腳上總是會沾滿泥漿,他們的手掌往往也會比較粗糙。這樣一天下來,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這位仁兄卻還能有如此優雅的愛好——堅持寫字?

“冒昧地問下,師傅今年有多大年紀了。”看到他這樣“童心未泯”,我不禁對他的年齡產生了興趣。

“您看呢?我有點顯老哦。”

他看起來確實有些飽經風霜,大概五十出頭的樣子。為了讓他高興點,我說:“你看起來還很年輕嘛,不會超過四十五吧。”

“嗬嗬。我才四十。”

“哦,不好意思,瞧我這什麼眼神呀。對不起。”我沒想到艱辛的勞動能如此摧殘人的青春,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滄桑了許多。

“是什麼力量讓你堅持在工餘練習書法呢?”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其實也沒什麼。這是我的愛好,說得高雅一點就是:我用它來調節生活。”他笑著說,“工地的業餘娛樂活動很有限,大家通常都是打牌、喝酒、逛街,我對這些興趣不大。”

他告訴我,他到現在還是很喜歡看書,他的行囊中除了工具、衣服被褥,還會有一包不輕的書。也許是特殊的境遇使然,他甚至有些固執地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小時候上學成績很好,一直都是班裏的“尖子生”。考上高中,但因為家裏沒錢,他不得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校園。走上工地後,自己又喜愛學習,所以在勞作之餘就一直堅持練習書法,也算是一種精神慰藉吧。

他有些惆悵地說:其實那個時候的學費才相當於幾個雞蛋的價錢。但就是因為這幾個雞蛋,他的命運被改寫。不過值得欣慰的是,“現在我的三個孩子都很用功讀書,沒有辜負我的希望,前麵兩個女兒都已考上了重點大學,小的兒子也在班上‘前十名’。隻要他們將來有出息了,我們苦點累點也沒什麼。地裏沒活的時候,我老婆也會出來打工,孩子交給我母親照看。”說完他從床底下摸出一封信來,他從中取出一張照片:“看!這是我兒子去參加市裏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獲獎時的照片。”畫麵上是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山裏娃,手裏高高地擎著獎狀,笑容是那麼燦爛,畫麵上陽光律動。

臨別時候,他向我要了電話,並鼓勵“懷才不遇”的我,有時間要堅持多讀書多寫作,會有出頭的日子。我默默地點著頭,麵對他,我還能說什麼。在如此艱辛的勞作之餘,他還能執著追求自己的愛好,堅守自己的心靈高地,寫出如此飄逸俊朗的書法,這樣的人無疑也是讓我心生敬意的。

後來,由於工作關係,我要離開廈門了。動身前我還特地到工地上去找這個讓我敬佩的朋友,可惜沒有找到。那個寫滿書法的小屋也不見了,因為這裏工程完工,他一定又去別處謀生了。從一個工地到另一個工地,他不停地幹著相同的、枯燥而艱辛的工作,但他也不停地寫著自己的書法,用手中的筆描畫心中的追求。擁有了這個追求,那些工作的艱辛、生活的磨難也許就都可以拋卻腦後了。

我站在那個被拆除的工棚前,久久不忍離去……

“點評”因為貧困,命運從此被改寫,隻好把自己沒能完成的心願寄托在下一代,知識改變命運,作者筆下的民工形象飽滿真實,可憐可敬又可歎!(朱成碧)

不覺間我也已離開廈門四年了,不知道這位心地善良的外來妹過得好不好?願她在異鄉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