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奉教士人討論的問題(2 / 3)

夏大常在《祭禮炮製》、《禮記祭製撮言》等作品中一方麵采用考據法或曆史批評法,辨明“祭”在中國人的生活中包含四種意思,相應的,祭禮也有廣泛含義,有的是求神拜鬼的迷信行為,有的則是文化、安養,所以一定要辨明邪正。而且,《禮記》中的“祭”亦即中國最傳統的“祭”,隻是為了表達“事死如生”的道理,不指望從祖先或朋友處得到靈魂上的保佑,所以在《禮記》中言奉祭者曰饗,言待賓者亦曰饗。另一方麵,夏大常也如李九功,在《祭禮炮製》中強調祭祖禮儀合乎人性,也符合天主教人孝敬父母之誡。

嚴謨在《李師條問》、《辨祭》、《祭祖考》、《木主考》等作品中對木主含義和祭禮含義的觀點與上兩位相同,即中國人在祠堂、廳堂為祖宗設立牌位,不是說祖先的靈魂會附在牌位上,而是後人的思念無處寄托,因之借此來凝聚整個家族的情感;“祭”的本義隻是表達特定心意的方式。嚴謨的方法也是引據古典,力圖闡釋古書的本來含義。比如反對中國禮儀的人稱東漢許慎提出“依神”說,這證明豎立牌位是為了讓神靈依附其上。嚴謨在答複耶穌會士李西滿(Sim?o Rodrigues)的《李師條問》中認為這是對許慎意思的曲解,許慎有“孝子既葬,心無所依,所以立主以事之”33一語,後人乃“因心依之,依字紐攝,其稱曰依神”。這“依神”一詞是用字方麵的轉注假借法,不能拘泥於字麵理解,要正確理解它,就要回到許慎的原話,許慎的意思其實是用木主牌位來投射孝子的內心情感,並非認為外來的祖先靈魂會依附於牌位。又如在批評多明我會士萬濟國(Francesco Varo)的《辨祭》一文中,嚴謨稱“祭”有廣義和狹義兩種意思,“祭之名義,釋為至。凡有所排列表意以至之,皆可稱祭。故祭之名,上下通用,不過泛稱。”34外國人隻知道“祭”的狹義,即祭祀,卻不知中國社會的祭禮有更廣闊的含義,對於表達敬意的祭禮不應禁止。

第三,祭祀孔子。黎玉範稱,中國地方官每年兩次去孔廟行莊嚴祭孔儀式,每月還有兩次簡單的祭孔儀式,祭供牛羊香燭花酒。中試的人也要去孔廟跪拜孔子。這些行為看起來都是迷信。針對這種觀點,李九功在《證禮芻議》中堅持認為,敬孔禮儀的目的是為了報孔子為天下師以濟後世之功,使國民重道崇儒,鹹喻貴尚文學之意,就與祭祖是為報本同義,並非以為孔子能禍福天下而推奉為主宰以禱求之。證明這一點的理由,其一是敬孔禮儀自漢初以來的曆史含義就與崇學重道有關,明嘉靖年間特地簡化敬孔禮儀並至今遵行,將尊孔子塑像改為尊木牌,撤銷籩豆佾舞,正是因為尊師之禮無需虛文。其二,孔廟必立於學宮之旁,也表明尊孔是與學者和學術有關之事。其三,尊孔禮儀不含迷信的又一表現是,自明初以來,孔廟禁止女子進入以保證清肅,在每月初一、十五和每年春秋二祭之外,禁止以任何牲醴褻物拜祭孔子,顯然與各種淫祀廟宇截然不同。丘晟《閩中將樂縣丘先生致諸位神父書》則毫不猶豫地斷言:“中國之異端最多,惟孔子則不肯信異端”,言下之意,尊孔最與異端無涉。

第四,祭拜生人。黎玉範對祭拜當朝皇帝的行為表示懷疑,稱中國許多偶像崇拜的廟宇中有供皇帝牌位的桌子或祭壇,偶像崇拜者習慣一年兩三次來此供祭。關於這個問題,所見到的士人辯護文件沒有直接答複,不過夏大常寫了一係列有關“生祠”的作品,如《贛州堂夏相公聖名瑪弟亞回方老爺書》、《生祠緣由冊》、《生祠故事》,談論拜祭生人的含義,也可以算是從側麵回答拜祭在位皇帝的意旨。夏大常從中國古典文獻中尋找證據,並追溯大約始於唐代的生祠曆史,表明生祠是百姓表達對有功績者的尊敬之情,初一、十五燒香點燭的行為隻是一般的尊敬而非獻祭。他解釋生祠是應耶穌會士之請,耶穌會士對生祠感興趣,是因為他們有種思路,認為人們不可能對一個活著的人進行靈魂崇拜,而中國人敬拜生人的禮儀同敬拜祖宗的禮儀一樣,如果能證明敬拜生人是純粹的世俗性尊敬行為,就可證明祭祖禮儀不是迷信。耶穌會士這種觀點其實並不完全符合中國實際,而托缽會士們對生人之祭的含義就有不同意見,夏大常的文章就是幫助耶穌會士鞏固生人之祭為世俗性禮儀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