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我沒有結婚。
老頭：是因為我嗎？
婦人：怎麼說呢？我對你印象不那麼深，我要是說假話對不起一個將要去天國的人。
老頭：有時候假話更有人性。
婦人：可是我不會說假話。要不就不說了吧。
老頭：那就說真話吧。
婦人：我一直靠賣笑生活！
老頭：（劇烈地咳嗽）別說了，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婦人：這是真的。打炮五百，過夜一千。
老頭：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不是在做夢？
婦人：不是做夢。也是做夢。人的一生都是夢。
老頭：那我的一生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少年時代的夢徹底破滅了。那麼美麗純潔的少女成了妓女。
婦人：不美麗的妓女是掙不著錢的。
老頭：老天！你為什麼對我這樣殘酷，為什麼要讓我臨死前知道這些？
婦人：妓女沒有什麼不好的。莎士比亞說過：月亮是個妓女，她跟太陽要光；海是個妓女，她跟大地要水；大地是個妓女，她要萬物的糞便。
老頭：莎士比亞是這麼說的嗎？我記得好像不是這樣。
婦人：那是什麼樣？你說呀。
老頭：一個要死的人，一個臨死前又受了致命一擊的人倘若還能記得莎士比亞說什麼，那他一定是哈姆雷特。你告訴我，你幹這個真的是為了錢嗎？
婦人：這個問題有點形而上，需要一些時間，你能堅持聽我說完嗎？
兒子悄悄上，躲在陽台門後黑暗之處聽著。
老頭：如果不是我心愛的人幹這個，我是沒興趣聽的。
婦人：不全是為錢。
老頭：（劇烈地咳嗽）什麼？不是為了錢，簡直是墮落！
婦人：你以為是為了性欲嗎？告訴你，也不是！
老頭：我快要喘不上氣了，快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愛就再也沒有害羞，再也沒有臉紅心跳？告訴我吧！
婦人：你還能堅持立遺囑嗎？
老頭：就看你告訴我的話的質量了。它要是真理，我會堅持立下遺囑的。
婦人：你知道什麼動物最愛害羞？你想不到，那就是狼，狼才害羞，它羞答答地跟著你，你回頭看它一眼，它那麼害羞地低下頭去，躲開你的視線。為什麼？因為它最後要做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告訴你，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其他都是偽裝。
老頭：有的不是偽裝，是真正的品德。
婦人：妓女不這樣看。愛情是有代價的，所以不如明碼標價。
老頭：那是肉體的價格，不是愛情。
婦人：肉體承載著愛情。拿你來說，你的肉體已經承載不了愛情了。
老頭：可是我的心，我的大腦，愛情還在那裏！
婦人：那是一種幻覺。能夠當時議論價格的是妓女；能夠幾個月後再議論價格的那是情人；能夠幾年後再議論價格的那是老婆；而一生再議論價格的那就是愛情。
老頭：我不懂了，我真的糊塗了。我眼前一片漆黑。
婦人：立遺囑吧，一生再議論價格的時刻已經到來。
老頭：你記吧。
婦人拿著一個數碼錄像機對準老頭。
老頭：在當今商品社會裏，我的繼承人需要具備以下的質量：決不相信愛情，省得把一生的價格堆到最後一天清算，那樣利息太高，且不利於情感的流通。我的妻子是我的第一繼承人，考慮到她的工作是大量接觸人，以至於我兒子的出處無從查考，而不必再做DNA檢測，可視為上帝的差遣，歸在我的名下，作為第二繼承人。因為科學發現，人的基因並不比肉蟲子更複雜，隻比它多兩對。請原諒我忘記了這種蟲子的拉丁文名稱，所以檢測無益。他是靈長類已經於我的家族是莫大幸事。
婦人：這是物種歧視，應該刪掉。
老頭：同意。他必須把他母親養老送終，日後跟我合葬在一起。因為沒有他母親我不能活到今天。遺囑從今天生效。口說無憑，有圖像聲音為證……
鈴聲大作。
兒子從陰影中摔倒，跪在地上。
兒子：媽——！
海浪聲驟然消失，一片沉寂。光漸暗，傳來一兩聲海鷗的叫聲。
—劇終—
2005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