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一空,洛戰衣頓覺周圍冷了許多,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浮上心頭。他很快就恢複了理智,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因為黑衣人很可能會去而複返。但他現在兩腳發軟,連久站都不能,該怎麼離開這裏呢?
就在這時,外麵竟然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洛戰衣立即拉過葉小含,讓她重新靠近自己。
“剛才火飛確實是向這邊來的,現在怎麼不見了?”
“他怕是在找洛戰衣的屍體。不如,我們也在附近找找看,說不定能發現和洛戰衣一起落崖的鏢箱呢?”
洛戰衣一聽到聲音就在暗暗叫苦,怎麼會是石君三兄弟?自己功力未複,若被他們發現就不妙了。可是,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分明是向山洞這邊而來。
葉小含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洛戰衣,怎麼辦?洛戰衣搖了搖頭。
石湘的聲音已經響在洞口:“有人在這裏居住,你看這些燃剩的灰燼還是熱的。”
洛戰衣的手握緊了,葉小含馬上意識到,外麵的人一定會對他不利。
不過,石湘的聲音一直徘徊在洞口,像是在觀察著什麼?
洛戰衣緊靠著身後的牆壁,葉小含抬頭看著他,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可是,葉小含的臉色忽然變了下,然後緩慢地伸出右手,竟攬住了洛戰衣的脖子。洛戰衣怔了下,實在想不到葉小含在這種時候,怎麼會有這種舉動?
就在洛戰衣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葉小含時,才發覺她正用力咬著下唇,光滑如玉的額頭上還沁出了汗珠兒,一滴一滴地流下了臉頰。
洛戰衣心裏一動,側頭看向葉小含掛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他的心立即狂跳起來,突然之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葉小含的手上這時竟伏著一隻三寸長的紅頭蜈蚣,它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棲息地,醜惡的身子趴在那兒,暗綠色的背微微彎曲著,最前麵的一對鉤足正深深地鉤進葉小含的皮膚裏。
洛戰衣不用想就能明白,這隻蜈蚣本是要爬向自己的脖子,但被葉小含看到,在無法示警之下,她就伸手護住洛戰衣,卻任由那惡心醜陋的蜈蚣爬到自己的手上。
想到這裏,洛戰衣心裏一緊,忍不住輕呼:“小含!你……”他的右手迅速地抬起,並指將蜈蚣彈飛。
“什麼人?”石湘的喝聲幾乎同時傳來。
葉小含臉色更加蒼白了,她按住洛戰衣搖了搖頭,然後從大石後走了出去:“是我……你們是誰?”
正要走進山洞的石湘停住腳步,看著葉小含:“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我隻是暫時待在這裏,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另外,這裏是我的地方,能不能請你們出去!”
石君神色古怪地看看葉小含,又看向石湘:“三弟你說,什麼樣的人會來山洞裏住呢?”
“自然是那些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人,也或許是躲避仇家,身不由己……”石湘突然冷笑一聲,“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受了重傷,無法移動。是不是呀?洛戰衣。”
葉小含驚得捂住了嘴,洛戰衣卻緩緩地從大石後走出。
石君微微一笑:“三弟,你答對了。”
石瀟也走了過來,驚訝地看著洛戰衣:“原來他還沒死!”
石湘道:“我們早該想到,若要洛戰衣死絕非容易。不過,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他現在的傷勢一定不輕,否則又怎麼會避而不見?我剛才明明聽到男人的聲音,走出的卻是女人,便立即想到了這點。”
葉小含突然擋在洛戰衣身前:“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石湘大笑起來:“想不到堂堂的天星之主,今天竟躲在了女人身後?”
洛戰衣倒是很鎮定,安撫地拍了拍葉小含的背,並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才說:“我也想不到,堂堂的蜀中三子竟會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石湘盯著洛戰衣,“看來你的傷勢相當嚴重。”
葉小含忙說:“你們既然知道,便應該等到洛大哥傷好後再來,否則,一定會被天下人所恥笑。”
洛戰衣因為久站,雙腿已經在輕輕發顫,他的腿不但有外傷,而且還有骨裂之處,這種傷是最需要靜養的。隻可惜,他的敵人根本不給他時間。
洛戰衣索性坐了下來,他像是已經任命,所以非常平靜:“小含,你錯了!蜀中三子麵對的若是別人,或許會被天下人恥笑,但他們對付的卻是我洛戰衣,那麼無論用什麼方法,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對付我這種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根本不必計較手段。石湘,我說得可對?”
石湘沒有說話,葉小含卻無聲地跪在洛戰衣身前:“洛大哥,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會是魔頭呢?”
洛戰衣歎息一聲:“小含,你根本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在江湖中的惡名昭著!其實,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相護,你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石家三兄弟的目標是我,決不會為難你的!”
葉小含卻好象根本沒聽到他的話,隻是傷心地看著洛戰衣,喃喃地說:“我記得,小時候媽媽帶我出去玩兒了一會兒,被爸爸發現後卻罵了我一頓!說我不該因為自己貪玩便纏著媽媽出去,卻不顧媽媽衰弱的身體!那時,我才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有多麼難受!可是,比起你所承受的,那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洛戰衣驚異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你又怎麼知道……”
葉小含蒼白的臉上現出淺淺的笑容:“我什麼都知道!在你睡夢中,我就什麼都知道了!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她湊近洛戰衣的耳邊,輕輕細細地說:“傻瓜,真正的壞人是不會承認自己壞的!所以,我決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你不要白費心機了!”
葉小含的一番話聽得洛戰衣震動不已,他凝視著葉小含,心裏的感動和感激再難形容。江湖上強加於他的言論,他百口莫辯,也無力去辯。就是他天星院屬下,也懾於他的殘忍狠毒之名,在麵對他時都是戰戰兢兢,提心吊膽。所以,洛戰衣越來越不願意召見下屬,除了身邊的四位院主外,他很少親自麵見誰,行走江湖時更不願暴露身份。也因此,真正見過天星之主洛戰衣的人簡直少得可憐!
但越是如此,江湖中的謠言也越盛!逐漸的,連洛戰衣自己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無意中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到了現在,洛戰衣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凶殘歹毒”。
可是,眼前的女孩卻願意與這樣的“洛戰衣”同生共死!他們今天才剛剛相識呀!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又為什麼如此肯定她自己的判斷?她說在自己的睡夢中知道了一切,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不管是什麼原因,洛戰衣卻已暗下決定,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葉小含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葉小含坦然地麵向石湘:“如果你們要趁人之危,不妨現在就動手!不過,無論你們有什麼理由,我都會鄙視你們!另外,你們也可以把我殺掉,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人曾經做過多麼卑鄙的事!”
石瀟忍不住說:“喂!這位姑娘,你和洛戰衣什麼關係?為什麼如此維護於他?”
葉小含昂然道:“我和洛大哥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今天才剛剛相識,但這又有什麼關係?隻要占住一個理字,其它的都不重要。”
石湘隻看洛戰衣:“你可有什麼話說?”
洛戰衣因為身體虛弱,這時眼前已經在一陣陣發黑了,但他仍勉強支持住身子:“石湘,你是一個很驕傲的人!趁人之危應該是你所不屑的,但你一定又不願意錯失良機。你現在想必也非常為難。”
“不錯!”石湘恨恨地說,“因為你,我才失去我的右手!你讓我怎麼放過你?”
石君沉思道:“三弟失去右手是因為一個賭約,那現在我們不妨再賭一次,若是洛戰衣輸,便以命相償;若是三弟輸,我們隻拿鏢箱,就放過他一次。”
洛戰衣點了點頭,突然胸口一陣巨痛,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鮮血飛濺到衣服上,地麵上,令人觸目驚心。
葉小含心裏一驚一痛,趕忙扶住他,“洛大哥,你怎麼樣?”
石湘冷冷地看著他:“洛戰衣,我就讓你死得心服口服!隻要你能接我五招而不倒下,我立即就走!”
葉小含急得站起身來:“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卑鄙?明知道洛大哥內外傷都這麼嚴重,現在連站都站不穩,又怎麼能與你動手過招?”
洛戰衣根本無視於前襟的血跡斑斑,平靜地抹去嘴角的鮮血,他隻說了兩個字:“可以。”
洞外有一大幅凹凸不平的石壁,洛戰衣就靠石而站。雖然這種姿勢已使他沒有退路,但他卻沒有其它辦法。他的腿骨已經又裂開了,他甚至能感覺到熱熱的血液正沿著褲管流下,所以他需要石壁的支撐。否則,不用等石湘出招,他自己就先倒下了。奇怪的是,他沒有抽出腰上的幻星刃,反而拿著一個破碗,那是葉小含喂他喝水用的。
葉小含擔憂地看著洛戰衣,心都快跳出來了。洛戰衣的傷勢,隻有她最清楚,洛戰衣能夠站到這時,就已經是奇跡了。她實在想不出,以洛戰衣的傷勢而言,怎麼能接滿石湘五招?尤其是當她看到洛戰衣站立的地麵上竟殷紅一片,便知道他的傷口一定又裂開了。葉小含又是著急又是心痛,該怎麼辦呢?
石君抱琴而坐,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即便現在的洛戰衣已經是強弩之末,可他隻要有一口氣在,那麼威脅就在。
石瀟悠閑地站在那裏,他才不信如今的洛戰衣能接三弟五招,不過,他還是握了四顆棋子在手裏,自是以防萬一。
石湘沒有拿出原來的那支大筆,他隻是平平地伸出了“右手”,麵對洛戰衣。
這支手既然因洛戰衣而失去,他就以此“手”對付洛戰衣。
然後,石湘低喝一聲:“大哥,《廣陵散》!”
這首曲子是晉代嵇康臨刑前所寫,其聲忿怒躁急,本是抒發自己含冤莫白的悲憤之情。此時,由石君奏出,便充滿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激越,琴聲裂空穿雲,直達九霄。
琴聲剛一響起,石湘就已經動了!他的招式沒有任何花巧,就這樣直抓洛戰衣麵門,但一種淩厲之氣卻迅速地充斥在周圍,勢如破竹般蔓延向洛戰衣。
石湘用的還是筆的招式,隻是他把右臂當成了筆,“右手”卻成了筆尖:玉筆點將!
洛戰衣卻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他靜靜地看著石湘的手,那支手突然就來到了眼前。任何人都相信,那手隻要碰到洛戰衣,必然會在他臉上留下五個窟窿。
葉小含“啊”的一聲驚叫:“小心!”
那支手已經抓向洛戰衣麵孔,但就在這時,突然響起“鐺”的一聲,那聲音一點都不大,但卻無巧不巧地響在琴音的下一個節奏之前,流暢連貫的琴聲突然多了一個音符,而且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那就像是打在了蛇的七寸處。這個聲音竟是洛戰衣用手裏的碗敲擊在岩石上發出的。
後麵的琴聲雖然沒有變化,可是石湘的心卻因為多出來的那一個音符而顫了下,動作自然為之一緩,但馬上又繼續剛才的攻擊。可是,隻那一緩的功夫,洛戰衣的頭便已低了下去,恰巧躲過石湘的一抓。石湘的手便抓到了石壁上,隻聽“嚓”的一聲,碎石亂飛,可石湘的右手沒有絲毫停頓,順勢就向下麵的洛戰衣抓去。
但洛戰衣俯腰之時,卻早以左腿為軸,右腿向左一轉,人已經離開原地。於是,石湘右手又猛地橫劃洛戰衣,又聽“卡嚓”一聲,卻擊中了一塊兒突起的岩石。
原來洛戰衣之所以站在那個位置,就是因為左側有一塊突起,他移動身體時便故意挪到了那塊岩石突起之地的左邊,截斷了石湘的攻擊。
石湘三擊不中,卻弄了滿身灰土,氣得後退一步,運全力再向洛戰衣襲來。
第二招:筆點千秋。石湘這一次看得很準,動作更是快得不可思議,那架勢分明是再也不允許洛戰衣有機可乘。可是,他的手剛要碰到洛戰衣時,突然就被塞進一樣東西,那竟是一個破碗。他本是蓄勢而動,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於“右手”,一觸即發,所以那破碗一入他手,他的右手便不由自主地抓緊,於是,碎裂聲響起,那碗竟被石湘抓成了一堆粉末。蓄力已破,這一招的攻勢自然也因之一竭,到此為止了。
洛戰衣趁機又向左挪了三步,來到了泥潭邊的一棵柳樹前。雖然隻是短短幾步,但洛戰衣已是氣喘籲籲,腿腳更是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石湘拋開手裏的碎末,鐵青著臉撲向洛戰衣。碗也破了,也沒有石壁了,看你還耍什麼花招?
隨著樂聲,石湘的第三招出手了:筆走龍蛇!
石湘的來勢極快,尤其是他右臂伸出時,竟像是有八個胳膊從不同的角度攻向了洛戰衣。
洛戰衣腿傷嚴重根本無法跳躍,動作也比平常緩慢了不知多少倍,周圍更沒有替他抵擋的東西。所以,這一次,他好象已無計可施了。
石湘的手從好幾個方向抓向了洛戰衣,像是一個收緊的袋子,把洛戰衣完全困在了裏麵。
石瀟已經放鬆了身體,這一回,洛戰衣再也逃不過了!
石湘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他想著想著,就失去了洛戰衣的蹤影!反而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大蓬綠色向自己撲來。
原來千鈞一發之際,洛戰衣突然抓起一把柳樹枝條,迅速地向旁邊一躍,就借著樹枝一蕩之力,洛戰衣人已經到了樹後,他立即撒手,柳樹枝自然又彈了回來,正迎向了撲擊而來的石湘。
葉小含早已看得驚心動魄,小臉一陣白,一陣紅,這時見洛戰衣又一次脫險,不由拍了拍狂跳的心。好險!
石瀟也看得目瞪口呆,他真是不明白,三招都過去了,那站都站不住的洛戰衣怎麼還活著?
石湘胡亂地扯開柳枝,氣得大叫一聲:“洛戰衣,這一回,你再也逃不了了!”
說著,第四招便已使出:畫龍點睛。
可是,洛戰衣卻在這時躍下了泥潭,隻聽“撲”的一聲,碎泥飛濺開去,打向了石湘。
石湘的第四招剛剛施展一半,便慌忙地往後退,但仍是被幾個泥點濺中。他低頭看著自己雪白的衣服上多出的幾點泥黑,氣得臉都白了!他向來有潔癖,衣服穿過一次,就決不再穿第二次,即使洗過他也嫌髒,又怎麼能忍受身上濺上這肮髒的泥點?
石湘瞪著也是滿身泥汙的洛戰衣,氣極之下竟連說三個好字:“好!好!好!洛戰衣果然不愧是洛戰衣,竟然這樣就躲過了我四招!不過,這是最後一招了,我就不信你還能不出劍!”
洛戰衣雖然身處泥潭,狼狽不堪,但他的神色卻像是在水翠花嬌之中:“無論是一山一石,還是一草一木,任何事物都可以作為武器來用。這就如同天地萬物,隻要你有心,皆可入詩,皆可成畫一樣,出不出劍又有什麼不同呢?”
聽了洛戰衣的話,石湘反常地平靜下來,他怪異地看著洛戰衣:“洛戰衣,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洛戰衣微笑:“我是什麼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隻有一招的機會了!”
他雖然在微笑,可是臉色卻蒼白得像鬼一樣,嘴角下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條血痕?
石湘點了點頭,凝神而立,白色的衣服無風而動,掀飛不止。片刻後,他緩慢地抬起了右手,和自己的雙眼成一條直線。
琴聲已彈至最後一段,越發顯出急躁來,但逐漸又慢了下去,就在琴聲變慢之時,石湘的最後一招出手了:一筆風雲!
石湘的身形猛地騰起五尺,竟是俯擊而下,直抓向泥潭中的洛戰衣,帶起的絲絲風聲就像是有無數根針突然穿破了人心。伴隨著逐漸壓抑的琴聲,伴隨著琴聲裏的無比悲憤和怨懟,似連風雲都為之變色,天地也為之肅穆!
連旁觀的石瀟都感覺到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壓得人喘不出氣來,更別說泥潭中重傷未愈的洛戰衣了。
石湘這一次的攻擊已不僅僅是在用武功招式了,他是在用一種心情,一種氣勢,他借用的就是嵇康臨死之時的滿腹冤屈與悲怨,他要利用這種無所不及的心的力量打倒洛戰衣!
石君早已忘了周圍的一切,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聲裏,沉浸在由自己和石湘製造的情境中。